權威,武文松內心里怕自己的爸爸,要比武文杰怕他親爸更甚。
他當然更不忍心對媽媽,他知道媽媽這么多年打理一個窮家有多不容易。
武文松把火撒在了才邁出家門不久,虔婆味道十足的那位老阿奶身上,連帶著,把上溯到一早家里剛開門就來了的各色人等,全都罵了一通。
反正他們誰也聽不見。
那些“走馬燈”們不是別個,都是來相人的。
大家誰也沒有想到,當年那個曾被耕牛倒拖著滿地打滾的傻小子,在短短時間里,竟會出落成今天這副樣子。
用“走馬燈”們私下里講的話來說就是“武家那廝娃,走的時候就像條癩皮狗,才過了拉泡屎的光景,咋就成了只小狼狗了呢?”
話糙理不糙,還真就是那么回事。
其實,要說早先在村里時,武文松可真是巴不得家里能來提親的,可那時,是越想有越沒有。
實在沒別的招了,他爸才咬牙轟他去找他堂哥,爭取讓兒子在工廠“刷一圈金”。
現在看這陣勢,出去這一趟,兒子竟然練成了金身。
其實,可能每個人原本都是金身,但假如沒有放在合適的地方,金身或被污泥包裹,或沾染銅斑鐵銹,會讓別人甚至自己都產生誤判,把自己當成“泥胎”或是破銅爛鐵。
所以,所謂的“鍍金”,可能往往不是加上什么,而是減去什么,剝落掉的是那個蒙蔽自己的外殼,而現出的是閃爍光芒的真實材質。
武文松向爸爸媽媽認真宣布,自己目前正忙,不打算結婚,也不具備條件結婚。
當爹的聽罷有些著惱,責問他還要什么條件?家里結婚的房都已經為他蓋好了,還能有什么比這個條件更大呢?
武文松臉上的神情是“虛心接受”,但嘴角的弧度卻顯示出“堅決不改”的意味。
在他的腦海里,迅速閃過了他親眼見到的城里人所住的那些房。
拍解放前戲的那片老破住房,工廠一排排的新舊職工宿舍,堂兄家住過的那兩室一廳的房,還有堂兄現在的大房子……
他知道那些都還不是屬于自己的生活,但在他內心里,他未來的生活,似乎也不該局限在爸爸幫他蓋的那間大瓦房里。
要是從前,兒子如果做出這副樣子,文松爸的巴掌早就呼上去了。
現在,他輕易下不了手了。
不單單是兒子大了,實際上,之前之后差不了幾個月時間。
也不完全是由于兒子能自己掙些錢了,父母對于兒女掙多掙少,永遠是無視的。他們關注的只是,孩子的錢夠不夠花,為的只是適時幫孩子一把。
一俟孩子能掙出夠他自己花的錢了,父母只要不是急需,從內心來說,并沒有要從孩子那里獲取什么的想法。
只要孩子好,老人就安心了。
文松爸突然下不去手打兒子了,主要是從兒子眼中閃出光里,他讀出了一個男人成熟起來的味道。
對于一些中國父母來說,打孩子是體現自身權威的一種方式,在某種意義上,他們甚至會認為那是他們給予孩子愛的組成部分。
什么時候,中國父母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會收手?是當他們發覺,孩子已經意識到,自己與父母在人格上是平等的那個時候。
武文松的眼里,就有那個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