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衡猝不及防的犀利令他寒毛桌豎,而滿腔心思被其洞若觀火,更讓他顏面盡失。
尷尬之下,反觀搞事人,卻別開目光,慢吞吞踱至書墻邊,再逛逛游游到盆栽邊,舒緩道“殿下,小子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天知道,那一瞬間,明胤有多忌憚他問出“昌明十年究竟跟你有沒有干系”這句話來。明胤攥緊的拳再攥緊三分,短促的沉默后,方說“問。”
廉衡“您覺得,陛下目前就‘鈔法’的態度如何?”
明胤肩膀一瞬間垮下來三寸。他微微哽咽,沉默片刻方道“無能為力。”
“確實無能為力,不僅無能為力,即使深知鈔法弊病,好于君面還不愿承認其弊。”
“積重難返。”
“有病不治自成沉疴。”
“如何治?”
“大夫既被趕盡殺絕,殿下替陛下再栽培一批便是。”
“收效甚微又將如何?”
“有我廉某人,不將白銀推上神壇推成‘銀本位’,絕不咽氣。”
“如此執著當為誰?”明胤問完即作后悔,從來三思方出口、挑不出一絲破綻的人,一時有些慌促,找補句“這無關本世子。”
廉衡聳眉一笑,將他瞬間的慌促當成了應激,畢竟方才鋒棱似的追問已將秋廩釘在原地,一聲不吭,他撓撓眉毛自討沒趣道“恩人好啊。”秋廩豈肯睬他。他便悻悻然轉頭,看向明胤看向花苞,再道“陛下有意革故鼎新,畢竟事關民生福祉。可陛下執拗于他無上權威,不容任何人任何事挑戰否定。‘倒鈔法’‘錢鈔銀三用’是他盛年時一手推出的頑政,無人指摘阻攔,盡皆奉迎推行,以是鈔不是鈔錢不是錢,是以鈔弊如沉珂宿疾,貽害無窮。”他頓了頓,冷靜提問“草民斗膽一問他日殿下若與陛下獨處問政,可愿‘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你想以滇黔為首試地?”明胤瞥眼盆栽,踱回案前。
“嗯。”廉衡追過來坐他對面,笑容可掬,“跟殿下聊天,果然毫不覺累。好像您永遠都知道我下一句要講什么。”
“鉆營既深且久,那你心中有何良醫?”
“錢輅。”廉衡撅撅嘴道“草民目今能想到的只有他,他在戶部待過兩年,對鈔制必有研究。且他敢當庭論辯鈔法,說明他是個為民請命的硬骨頭。滇黔亂地,只有硬骨頭啃得了硬骨頭。正巧他被貶西北寒地,殿下使些手段調他過去就是。”
“除他之外,我再說兩人,你聽聽看。”廉衡嗯嗯點頭,明胤不疾不徐道,“曹立本、尤孟頫。”
“曹立本意在什么我明白,但這尤孟頫,草民不甚了解。”
明胤忽想起什么,眼神再次柔泛起來,卻故作語調平平“戶部衙署門前,曾現一稚子,聲稱戶部為空部,調侃六部各吹各的調,若非尤大人呵斥及時,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
廉衡嘻瞇一笑,顧左右言他“老黃牛尚且想著尥蹶子,這年頭調皮孩子多又多,跑衙門門前放風箏也不是不可理解。”
秋廩這算聽明白了,原來月前貍叔信里的狂口稚子就是這廉衡。空部,也只有他既敢又狠,但礙于剛才鋒利的揶揄,只冷冷插句“此地無銀三百兩。”
廉衡又是嘻瞇一笑。
而明胤耐著性子,竟是話多起來“尤孟頫當年,同……同幾位良吏皆輳力于‘鈔法’,時任戶部左侍郎,后因鈔法實行不力退居戶部主事一職,不再出聲。”廉衡眉頭忽攢了兩攢,明胤將其神色變化盡收眼底,知其心理活動無外乎“這尤孟頫當年是如何明哲保身的”,但他只能知之為不知,繼續道“滇黔煙瘴苦地,鈔法亦最為混亂,你當真,覺得他們肯去?”
廉衡“您既能熟稔其人,其人必是肯去了,何況……”
秋廩“何況什么?”
廉衡猶疑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