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是一四進(jìn)院落,布局規(guī)整樓閣清素,廊腰縵回甬道相銜,有佳木蘢蔥卻無奇花爛漫,且不說這與相里為甫的“清流”“和稀泥”性格匹配度多高,亦不論這規(guī)規(guī)整整的四進(jìn)院落與富麗堂皇銜水環(huán)山的左相府差距有多大,單說這“尚樸去華”的一草一瓦,還真是像極了引導(dǎo)帶路的相里康端莊有儀。
弘文館答允廉衡后,相里康便借出恭機(jī)會,先一步遣仆從回府通稟,以是四人薄暮入府時,宮燈已高照。賓客繞過照壁,直接經(jīng)垂花門過穿堂,望三楹正廳舉步。相里為甫回府后聽得管家稟報,意味深長地“哦”了聲,脫下官服換上道袍,瞑坐正廳候著來客。以是當(dāng)管家迎來,干干脆脆的一句“老爺在大廳靜侯”,竟使三位賓客齊齊斂步。尤數(shù)蠻鵲倉惶。
廉衡似料到又未料到。不過,在他決定中庸掉右相一家時,便時刻準(zhǔn)備著同這位和稀泥高手玩太極。
唐敬德扯起蠻鵲,似笑非笑道“相爺坐鎮(zhèn),我倆這閑人就不去大堂當(dāng)擺件了。先行一步,自去后花園逛一逛玩一遭。”言訖,拖著陳應(yīng)時,就直望后花園逃竄。
“師兄?”廉衡忙喊一聲,言有盡意無窮。
“放心好了?!碧凭吹卤持麚]了揮扇子,拐帶著張惶無措的蠻鵲,便一同去綢繆那偉大的計劃。廉衡深知,唐敬德此番的多管閑事,并非出于好玩,而是,因為明胤,這浮皮潦草的貴公子對明胤的情誼異乎尋常的深厚,或者說,依賴。因而,他決計不會看著相里為甫替東宮抹墻灰,進(jìn)而對明胤造成威脅。
相府正廳落針可聞。
高手過招,通常腦海打架。
廉衡自步入正廳,揖禮一聲“草民見過相爺”就悶不吭聲,而相里為甫除略略點頭示坐外,便金人緘口。一個不卑不吭,一個不威不寒,卻讓傍側(cè)侍立的老管家和下首就坐的相里康無所適從又莫名其妙。若說廉衡真身,除廉老爹、烏叔、崇門及藥鬼之外再無第五人知曉,對亦不對。相里為甫對眼前稚子的來歷,倘若世子府掌握五成,他就是七成。但最后三成的驗證,他既不會做也不愿做。相爺有相爺?shù)拇蛩恪?
詭異的靜默,讓性度恢廓、有禮有節(jié)的相里康始終未說出半句“暖場”話來。直至唐敬德使命完成,攜蠻鵲侯在穿堂,廉某人這才恭默起身,揖禮退出。
唐敬德看似浮生醉夢,卻永遠(yuǎn)是個心境澄明的人。這一點,單看他與廉衡不點明不道破的多次精密合作,對其聰悟,便能窺曉一二。因而好嘻好戲的他望后花園疾步奔赴后,從下人三言兩語的答話中,直接猜摸出相里萱正在書房練字,書房距琴房又不遠(yuǎn),便將計就計,附蠻鵲耳朵嘟囔句“想幫那小子大忙,一會聽我指揮?!毙U鵲自是連連點頭。
二人自下人指引下,踱入琴房,唐敬德將蠻鵲推到古箏旁,自己則落座于蕉葉古琴前,示以蠻鵲眼色后,二人便開始同時弄弦,合奏著名曲《醉漁唱晚》。如鳴佩環(huán)的繞梁余韻,很快將書房里援筆練字的相里萱吸引過來。這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英闈秀,雖深深吸引于琴箏合鳴,卻又礙于閨閣禮數(shù),幾經(jīng)猶疑,才大著膽子出現(xiàn)在琴房門口,待一曲結(jié)束,才在侍女通稟后走入琴房,意欲攀談琴韻。
唐敬德同她有過幾面之緣,便沒局促,兀自盡興地將五律不通的廉衡吹捧為能使“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的軫琴高手,但他大吹特吹之際,心間是掛著一絲愧意的。畢竟將一位娉婷婉約的女子,拿捏成一顆棋子置棋盤上,擺布安排,當(dāng)真不是什么君子遺風(fēng)。
而毫無疑問,喜好樂理的相里萱,對三日后“聽雨園”的琴箏相斗興趣極濃。唐敬德必然再因勢利導(dǎo),說相里康屆時會去,這也算暗示她可放心托膽跟著去。聞言,相里萱不無機(jī)敏,果問“若家兄前去,小女可否,跟去湊雅?”
唐敬德“那是自然,能有小姐助興,吾等莫大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