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步正同蠻鵲將醉漢扶到西廂房躺平，就雙雙并攏腳跟，站庭院一側(cè)望著筆直跪地、眼簾垂闔的少年，相對無言，直至相里康廉歸菱進來，二人才大氣一喘。

相里康見廉衡天煞孤星一般，邪乎異常，情知憑己力叫他起來已無可能，便靜站傍邊，輕手搭其肩上，語調(diào)故作訓(xùn)責(zé)“孝子之養(yǎng)，樂其心，不違其志。”爾后才轉(zhuǎn)向屋內(nèi)人，溫恭有理道，“老先生，晚輩相里康，深夜來擾著實慚愧。但，不論何故生氣，您總也要與他面對面說個清楚明白。早春天氣，夜里寒涼，他又受不得冷，今夜若長跪一夜，明日可就躺病榻上了。”

大約一刻鐘，吱呀一聲門扉敞開。

廉衡倏然睜眼，院內(nèi)一眾則長出口氣。

廉遠(yuǎn)村站門之正心，邪祟不侵。

相里康即便知他目盲，也還是禮數(shù)不廢，躬身一揖，才退至院中，并肩廉歸菱。

少年輕聲一喚“爹。”

廉遠(yuǎn)村仿似掙扎，表情痛苦可見，良久才冷硬開口“這條路，一旦走上，你就回不了頭了。”

少年不語。

老先生對他何其了解，又何其不解，情知自己說破天都于事無補，遂顴骨緊繃，語氣一瞬冷酷刺心“你廉衡記著，將來，不管是什么果，你都要承受得起。你既無權(quán)哭泣，也不夠資格哭訴，所有的絕望，你都得無聲扛著。”

少年牙根緊咬雙頰生疼，悲腔“您為何非得逼我？”

老先生握著的藜杖陡然一杵，額間青筋猙如蚯蚓，胸口怒濤再次翻攪“逼你？要是逼你，我今天就一了百了打死你這孽畜！”廉衡犟著頸子，端跪不語。老先生大約感覺到了他昂亢的脖子，雙手氣得直抖，手底藜杖當(dāng)即高舉，小大失驚一叫，雙腿一軟，相里康忙攙住她。

施步正閃電一般飛去，夜鷹夜雕亦即刻鶻落。

但廉遠(yuǎn)村拐杖并未下來，他怎能舍得打他？又怎能真打死他？

老人忍著顫栗，將手里藜杖緩緩落地，不覺踉蹌一步，他顫著抖著，牙根直哆，當(dāng)著一院人留出一行蒼老濁淚，末了，探手摸向廉衡頭頂，道“你走吧。”

廉衡忍住哭腔“爹。”

老人深長一嘆，蒼慘道“你答應(yīng)爹三件事一，小大已及笄，尋個好人家，將她盡早出嫁；二，蠻鵲，你不得再去弘文館找他；三，找個書香門第，將大小送去領(lǐng)養(yǎng)，自此跟你廉衡毫無瓜葛。”老先生轉(zhuǎn)身余背，合上門，最后道句，“這里，你就不要再來了。”

一眾死寂。

廉歸菱雙唇翕動，熱淚如豆，徑自昏厥。

廉歸舟歲經(jīng)三載，已是一十一歲小少年，正是半幼稚半成熟，獨立性、依賴性和沖動性及自覺性，交錯發(fā)展的成長季，正是需長輩助其一臂之力，實現(xiàn)自我意識的時節(jié)。然而他視為一切的家人，卻突如其來要送他走，要將他再度拋棄。

小少年雙眼通紅，撅起嘴迭忙跑去敲門，擂如山響，一口一聲不太利索的吶喊“不走……不……不走……”

門扉依舊緊閉。

老人鐵石心腸。

小少年一瞬恐懼，他直覺自己要再度身如飄蓬，殘存的記憶里，自己被扔在街角，滿面悲淚而無人援助的絕望，那已經(jīng)忘卻的苦痛記憶，活生生再被激發(fā)，他一瞬淚如泉涌，跪倒地上一聲一聲磕著頭，哭著喊著道“錯了……大小錯了……爹不送我走，錯，我錯了……錯了……再也不了……”

蠻鵲杵原地，眼眶亦是通紅，驚顫不止。

施步正胸口沒來由起伏不平，末了，他掌心使力按蠻鵲肩上，待其顫栗平緩，才大步一邁上前拉住廉歸舟，將其提拉身側(cè)，立掌運風(fēng)，勁道騰沖，竟是直接劈開房門，煙燎火氣道“俺就實在是不懂了，人家考中個狀元宴飲半年，咋到你們家，就非得整成個家破人亡披麻戴孝。”

草莽一嗓子震的，西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