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五歲那年,活得兵荒馬亂,父親自己斷絕了自己的生命,母親得了抑郁癥,死在一個美極了的黃昏。
我從學校回來,淌過菜市場里的人潮,雪就落在我臃腫的棉襖上。
我悄悄地打開門,看見血泊里一身瑣裝的母親。
我該潸然淚下嗎?我不知道。
當他們可以不顧一切拋棄這個世界和我時,我就已經對他們失望透頂。
我活在畸形的藤蔓里,周身樹滿了刺。
他們死后,我吃百家飯長大,今天去這家蹭飯,明天去那家蹭飯。
巷里的人說我可憐,自小便沒了爸媽。
我感到極度的羞赧。
像只小獸般嘶吼著反駁,而那些拿我軟刺當飯后茶余談資的人,他們只是手搖蒲扇,然后笑盈盈,沒人攔得住他們。
很多時候,我鉆進埋頭巷尾的小酒館,逼仄的空間,能坐下的人寥寥無幾。
只有在那里,足夠寂寥的地方,我才實質地感到我自己活在世界上。
校園里的三好生沒有我,批斗大會沒有我,我習慣了游離在世界之外。
常常午夜幡醒,月色比死亡孤獨,會不會有一個人,真正活在當下,然后告訴我,要帶我逃跑,跑向這場悲劇的終點。
小酒館的老板娘性格怪異,但是她與我交好。
她嗜煙嗜酒,怪癖挺多,養貓養狗,也不顧及他人閑言碎語。
因此,住在巷里的大多數人都不待見她,尤其是愛嚼舌根的婦女。
她長得太美,氣質卓然。
但是太美也是一種悲哀。
巷里的人說,我與她往來,會帶壞我,把我帶到陰溝里去。
怎么會呢?
我的人生早已望見盡頭,還能壞到哪里去。
倒是她,活得自在,活出了我想要的未來,爛俗卻自由。
完全脫離了,世人所定義的完美的舉例般標準答案式人生。
我十八歲那年,沉迷搖滾樂不可自拔,耳朵差點被震聾,整天揣著手機,得了耳鳴。
生日那天,隔壁的精神病不知道從哪里順來蛋糕,放在門口,站在我的門前唱了一夜的生日歌。
我腦袋嗡嗡響,什么都沒聽見。
直到第二天,我打開門,他隨慣性摔進來,朝我笑。
我對他說,你干什么?
他舉起蛋糕,融化了的蛋糕。
說什么我依舊聽不太清,不過里面有一句是一個一個字蹦出來的。
他說。
池弋,生日快樂。
我望著他的眼睛,那雙盛著我的眼睛。
聲音碾碎在喉嚨里,謝謝,我低低的說。
第一次過生日,第一次吃蛋糕。
我的生日在盛夏,熱烈盛大。
我把蛋糕捧在手上,蹲下來,夏夜融化發酸的蛋糕,我吃到最后,奶油粘了滿臉。
那個精神病,他叫林屾,名字取自兩樹并立,兩山并立。
我第一次叫他全名,我叫,林屾。
他淺淺地笑,不說話。
眼淚垂直掉落,他也蹲下來,往我手里塞了一包衛生紙。
他說,你別哭,說得抑揚頓挫,帶著土氣的不熟練的普通話,手忙腳亂地安慰我。
直到巷子搬遷,我說要去看一次海,看一次蔚藍色的大海,看它怎樣把夢都給染藍了。
林屾,你要去嗎?我說。
他傻愣著,呆呆地搖頭,說,我等你回來。
我說,那你可得等著我,你沒人要,我也沒人要,等我回來,我們就湊活著過。
他肯定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竊喜。
我攥住他的手,仿佛這樣要到地老天荒。
這就是我,不堪的二十年未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