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營一時難,行營萬般苦。
借小豆子的吉言,浩浩蕩蕩的十萬大軍開始轉移。我也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作風雨漂泊。
人在牛棚車中坐,外邊下大雨,車里下中雨,遇到大泥坑,雖然不用我這弱女子去推,但牛車也是斷然坐不了了,立于雨中,眼睜睜見一群兵丁拉牛的拉牛,推車的推車,泥漿飛濺,心情是異常糟糕的。
來軍營這么久,我還未曾照過鏡子,如今這種狀況,我料定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去碰鏡子了。
如果說只是坐著把人的骨頭都要蕩碎的牛車,也不算什么。
只是,行營間隙必然扎營,士兵們或許還可以休息一下,后勤的一干人卻是要爭分奪秒地埋鍋造飯,遲一些,兵大人們可要罵人了。
從牛車上爬下來,如果能有一張床,哪怕是一塊可以躺下的木板,我都愿意以性命相換。
然而在鳩婆婆溢得出沸油的眼神中,我得強迫自己迅速拼接碎得七零八落的骨頭,圓睜萬鈞重的眼皮,雄赳赳地搬鍋碗瓢盆等家什,氣昂昂地劈柴燒火淘米擇菜。
野外士兵們吃得簡單,白粥放點青菜,或者干餅子就著醬菜也算是一頓飯。
可這不適用于上等軍官,我和鳩婆婆依舊得拿出繡花織錦的十二分精細來準備膳食。
軍官大人們似乎對鳩婆婆的小廚房贊嘆有加,于是鳩婆婆開始全心全意準備膳食,李福額外的活兒基本上就不用她干了。
當然我,該干嘛還是干嘛,東一榔頭西一棍子,獨自掌勺或是獨立去抓藥煎藥卻是一點也不行。
行營萬般苦,打仗非人間。
快到婺州了,唐軍和楚軍開始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
照說作為國家都已經不復存在的無國籍人士,對于爭奪越國土地的唐楚兩國,誰贏了對我都是一樣的。
然而如今我在唐國軍隊里安身立命,若是唐國人輸了,那我豈不是又要漂泊,搞不好還會成為楚人的俘虜。
越國人不好好跟著皇帝陛下去投降,跑到唐國倒戈相向,能落到什么好,于是每日為唐國人向著媽祖娘娘祈禱百戰百勝也算是必備功課。
日日都有傷員從前方抬回,李福大人忙到腳不沾地,鳩婆婆也沒有繡花織錦的功夫去張羅小廚房了,跟著投入到救治傷員的戰斗中,生死關頭,將軍們估計也食不甘味,炊餅醬菜就著小米粥也能糊弄過去。
我在灶間忙碌,一簾之外傷員痛苦的喊聲讓我神魂難安,不遠處的廝殺聲更令我心驚膽跳。
有時,我也幫著鳩婆婆熬藥湯,幫著士兵換藥,他們都是一些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如今卻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有的被人抬進時,一只斷臂靠著破爛的衣衫還歪歪地掛在身體上,隨著移動的擔架搖晃,此情此景,我心頭那熟悉的翻滾又開始洶涌起來。
“你來自哪里?我看你不像是唐國人。”在給傷員喂藥的時候,一個士兵輕輕問我,頭上和身上纏著繃帶,他大約是五天前被抬進來的。
“南詔。”我垂下眼睛小聲地騙他,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失國之人。
“真的?”他黯淡的眼睛在聽到南詔的那一刻綻放了奇異的光彩,“南詔人個個能歌善舞,我也想去南詔,我想學習歌舞。”
“歌舞?那你干嘛投軍?”
“去南詔要盤纏,投軍來錢快。”他笑了,牙齒整齊光潔,透著青春的氣息。
“不去南詔也沒關系,我可以教你。論起跳舞,我還沒見過誰跳得比我好。”這話要是被鳩婆婆聽見,不知要換來多少白眼,因此我邊說大話邊不忘左右四顧以確認鳩婆婆不在周圍。
“我看你老是被那個老婆婆罵,肯定和我一樣,為了錢才身不由己的吧。”他笑了,轉瞬又緊皺眉頭,閉著眼睛半晌。
錢?貌似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