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陸按照吩咐找到太子爺時,見他頹敗地坐在繁冗的樹蔭下,跟前的地面積攢了大堆煙蒂,稍微走近幾公分,都會被他周身濃重的煙草味給熏地嗆鼻。
“少爺。”
他不動聲色,半晌抬起眼簾,憔悴的眼窩失去了所有神采,只點了點頭,什么話都沒有說。
陳凌也捻熄了指間夾著的煙,起身時重心不穩,幾個趔趄險些跌落在地,周陸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道:“少爺,走吧,老爺在等你。”
他依舊沉默,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過著她方才說過的話,直到上了車,抬眼望著窗外略顯蕭條的風景,不知該思考些什么。
她說的話沒錯,他仍然深受其擾,事到如今,必須做個了斷了,他必須有所抉擇、有所摒棄了。
他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不能一直背負著那些不屬于自己的原罪,不能過著沒有她的生活。
不能。
......
回了宅院,周陸恭敬道:“少爺,老爺在書房等你。”
陳凌也腳步頓了頓,道:“你跟他說一聲,我半個小時后過去。”
周陸:“您是要...?”
“去看看她。”
“好的。”
陳凌也話說完,大步流星地轉去了二樓的一間套房。
森田松子的病情惡化了好一陣了,全憑一口氣以及未完成的心愿吊著,整日忍受著數不盡的藥物和冷冰冰的輸液管,肉體的折磨很大程度上損耗了她的心力,包括面容。
陳凌也剛走進去,就看到她側臉望向窗外的幾株白梅,花瓣嫣紅的緋意落在陰沉的隆冬里,頗有幾分傲寒的綽約風姿。
她頭也不回,輕聲道:“你看,那兒有只鳥,就在枝頭那兒。我觀察它好幾天了,幾乎每到這個時候,它就會棲息在那兒,沾沾雨露,啄一啄花心,好像壓根就不會冷似的。”
陳凌也踱步行至她床前,一語不發,只靜靜地打量著她。
她繼續道:“怎么會不冷呢?我躺在這兒都覺得遍體冰涼,它整日在嚴寒酷冷里飛過來,飛過去,偶爾甚至鳴啼,比歌還動聽呢。”
他依舊一語不發。
似乎欣賞完了,她終于轉過臉,問:“為什么?”
“......”
“因為她?”
陳凌也搖頭:“因為我自己。”
森田松子笑容慘淡:“那也是因為她...慫恿了你。”
“......”
“我早知道的,從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知道,不,還要更早,從你回了中國后,處心積慮接近她,又或者更早,你不舍得離開舟寧,幾次三番要跑回去找她。我早知道會這樣的。”
森田松子很輕地嘆了口氣,眼神虛浮地停頓在某處,道:“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帶你去了舟寧,讓你遇見了那個年輕女孩啊。”
“不,如果你要歸根結底,應該歸到你自己身上,而不是我。”
森田松子神色僵了僵,沉默良久后問:“這么多年,你恨我嗎?”
“恨。”他毫不猶豫地說。
“這我也早知道了。”她低笑,說:“其實不止是你,我也經常夢見她,夢見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夢見她一下又一下地掙扎,夢見...她溺斃后漲起的圓滾滾、白茫茫的肚皮...你以為我好過嗎?到如今,無數個日日夜夜,每次我看著他的臉,都會想起他的女兒,被我親手弄死的6歲小女孩。”
“偏偏我還不能崩潰,我得假裝難過、悲傷,我得識大體地默哀,得做一位賢良淑德的好太太,因為我沒有選擇了,也無法回頭了。很多事情...當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承擔相應的后果,所以...這就是我的后果。”
她揚了揚細弱的、插了輸液管的手腕,略帶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