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影舒抱膝坐于脫脫不花身畔,手里緊緊捏著一個箭鏃,一臉蒼白,一身冷汗,一面盼望一面絕望。她終于為脫脫不花取出了箭鏃,但他暈厥了,生死未卜。她想盡快離開這里,救出生死未卜的父親,但如果她離開,生死未卜的脫脫不花將徹底沒有指望,要么被野獸吃掉,要么被追擊而來的殺手殺死。
一邊是她的國她的父,一邊是……不知道跟她什么關系的什么人。
夜這樣深沉,她仿佛聽到嗤嗤的撕扯聲傳開,那么遠,又那么近。
再等一個時辰,她頂多再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后如果脫脫不花還不醒,她就離開。
脫脫不花是兩個時辰后醒的,彼時天已蒙蒙亮,他那雙很好看的眼睛在蒼白的臉上慢慢睜開,茫然無措地看了下四周,仿佛在確定自己是死是活。然后,他看到一丈之外的張影舒,她背對著他,低著頭忙碌,很吃力的樣子。
脫脫不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低聲問張影舒道“你在做什么?”
張影舒驀地回頭,兩手都是血,手里還拿著些許用石頭切割下來的鹿肉。這是她打來給他補身子用的。在他昏睡的漫漫長夜里,她強灌他喝了一肚子鹿血。
“你活過來了?”她眼里分明有笑,臉上卻是淡淡的。
脫脫不花深深吸了一口氣,依然無力,卻已不是先前的死氣沉沉,強撐著坐起“不敢不醒,要不然某人就要把我這韃子扔了喂狼了。”
“我不敢生火烤肉,怕泄露行藏,只能將就了。”她走到他身畔,手中鹿肉往他嘴邊一遞,“吃吧,我嘗過,味道還好。”
脫脫不花接過鹿肉,腥膻直沖入鼻,但他卻好像家常便飯,張口就咬,像野獸一樣。
張影舒當然不是井底之蛙,但說到底也還是鐘鳴鼎食之家出來的大家閨秀,若非親見,真的很難意識到一個在極端環(huán)境下還能存活下來的人,一個生命時時遭遇威脅,不得不靠殺別人生存的人,骨子里那種野性,那種野狠,那種野蠻……
大塊鹿肉吃完,脫脫不花久違的力氣好像又回來了,精神一健旺,欲望就又有了支撐“鹿肉不要緊,我只是擔心你。”
張影舒有些怕他,強笑道“怕我見死不救,真把你扔了喂狼?”
脫脫不花盯著她“影舒,跟我走吧,我對你好!”
張影舒笑容斂了,他不可謂不好,她也未見得就對他沒想法。但她必須得走了——既然,他已經醒了。
她向他身畔那些石子一指,說道“石子上浸有劇毒,如果逼不得已必須要用,當心別被它們劃傷肌膚。”
在他昏睡時,她從他懷里取了那琵琶發(fā)梳,拿一塊帶有凹槽的石頭接了些許鹿血,將發(fā)梳連同些許尖利石子放在血里浸泡。發(fā)梳上的毒經過血液傳給了石子,原本默默無聞的石子因此而變成了見血封喉的暗器。
有它們在,他應該能撐到救他的人來。
張影舒道“你有沒有特別信得過的下屬,告訴我名字,我想辦法讓他來救你——我還有事,不能總守著你。”
脫脫不花默默看了她一會,突然站起,一把抱住她,猝不及防的,不由分說的。
他也真是沒辦法了。戰(zhàn)場之瞬息萬變,不是她一個姑娘單憑腦子就想得到的,有些事,不管她愿不愿意接受,都已經無可挽回的發(fā)生了。確切講,即使她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在也先跟前,即使她不惜粉身碎骨甚至挫骨揚灰,她也沒機會立刻殺死也先。
她頂多能做到事后復仇,救人是絕對救不了的。
既如此,那就沒必要一定用暗殺這種跟敵人同歸于盡的慘烈方式對付也先,盡管它確實簡單有效。
但他能講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跟她說嗎?不是絕對不行,而是,但凡有其他辦法,他就不能跟她說,尤其,她是這樣一個跟明朝皇室有重大牽連的權貴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