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恒道長心頭一震,雙唇微抖,也緩緩地閉上雙眼,回道“你終于還是知道了。”
這一問一答,牽扯出南山派幾十年前的一樁舊事。
南山盜宗歷代宗主均負責與宮中大內侍衛共同看守《南山賦》上闕。大興三年,前任盜宗宗主狄遠以“里通外國”之罪名,被皇帝秘密處以滿門抄斬。上及八十老母,下至襁褓嬰兒,全家二十余口,只有狄遠妻子一人逃出。那時,狄遠妻子正身懷六甲。她幾經磨難,終于逃回南山,生下一子,便是子師。
子師長了三十年,從不知自己為何沒有父親。每次一問,母親便面露哀愁。懂事如他,漸漸地便不再問了。他也多次想問師父,可見其他師兄弟均是無父無母之人,自己有母親在身邊,已是比他人強出不少,是以,他這嘴怎么也張不開。三十載沒有人提起這事,大家漸漸地都要忘卻了。
春去秋來、草木榮枯,一晃經年。有恒道長萬萬沒有想到,子師會在此時問這個問題。曾經,他為這個問題準備了很多答案。子師三歲時,他可以回答你父親在天上做神仙;子師十歲時,他可以回答,你父親在執行一個很重要的任務;他甚至可以在子師十五歲時告訴他你父親已經死了,但他是個英雄,雖死猶榮。他是你的驕傲!但現在,他卻不能再騙子師。
狄遠被定罪下獄之時,他正在夏口附近。聽聞此事,便似晴天霹靂一般。他日夜兼程趕至建康。本想以一己之力去劫獄,救出狄遠。
豈知他殺到牢門之后,狄遠卻隔著地牢鐵柵,對有恒道長說道“蒼天可鑒,我狄遠一生忠君愛民。不想今日被奸佞所害,含冤入獄。韃虜未驅、大業未竟,此時就死,我實不甘心!可我卻不能逃。南山派乃社稷股肱,與朝廷同氣連枝。我一逃,勢必連累恩師和南山派眾兄弟。眼見就是我晉室內的蕭墻之禍。北方胡虜虎視眈眈,正苦無良機,我們豈能授之以柄?我死不足惜,如今,唯求師兄一事!”
聽到此,有恒道長已是淚如雨下。同門二十載,眼見師弟身蒙不白之冤,就要陰陽兩隔,如何能不痛!他當時正值血氣方剛之年,提劍就要斬斷鐵鎖,救出狄遠。卻不想狄遠按住自己死穴,以死相逼。
有恒道長扔掉佩劍,抱頭蹲地,嚎啕大哭。一眾獄卒見此情景盡皆震愕,提刃不前。只聽狄遠又道“我狄遠一家皆被殺害,只剩我妻,如今已懷胎七月,請師兄救出。那是我狄家唯一的骨血,請師兄為我保全。”說到此處,狄遠跪在牢里,向有恒道長磕了三個頭,又道“如是男孩,只教他上陣殺敵,莫要再來這爾虞我詐之地!”說罷,他隔著牢門,伸手搶到有恒道長佩劍,朝頸中劃去。一代英杰,就此死在牢中!
狄遠平日為人,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赴國家之難,眾人均以其有國士之風。不想今日卻是如此下場。獄卒及趕來的軍士,雖職責所在,但他們往日里聽狄遠其言、觀狄遠其行,不免為他深深惋惜。沒人相信狄遠會“里通外國”,奈何皇命難違!
有恒道長悲痛之余,竭力救出狄遠遺孀。為躲避追兵,取道水路,將其送回南山。
子師成年后,武功、人品皆屬上乘,更為難得的是,他天生機敏,思維縝密,行事謹慎,承繼盜宗最為合適。有恒道長并不是沒有考慮過狄遠師弟的臨終囑托。只是家事為小、國事為大。守護《南山賦》比任何事都重要!
個中曲折,有恒道長曾想過找個合適的時機告訴子師。一則是怕他耽于父仇,無法專心盡職。再則,也是出于天下一般父母對孩子的愛護如能心無掛礙地過生活,又有誰愿意孩子生活在復雜的情緒之中呢?如是這般,便就將此事擱置了下去。
巖壁上泉水滴答,一下又一下,節奏均勻。石室里靜得呼吸可聞。有恒道長雙手抓著自己的衣襟,似想將它攥出水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