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嚴霜薄雪輕輕覆蓋住已枯黃了整個冬季的小草,卻仍有更為茁壯的嫩綠色生命破土而出。它們頂破薄薄的雪殼,自由頑強地不斷向上,吸收著來自太陽的能量。
那些嫩草看上去是那樣的細弱不堪,那樣的弱不禁風,卻依舊相互依偎著,相互鼓勵著,相互溫暖著,準備迎接終會到來的春天。不管,還有多久。
子師從地道爬出來的時候,眼前就是這樣一片景象。
他茫然四顧,不知身在何處。太陽高懸半空,晃得他兩眼生疼,卻仍舊忍不住去看,忍不住向遠處望。
漸漸地,他找到了小時候藏彈弓的樹洞;很快,他又找到了小時候堆雪墻的山坳;他甚至找到了幾年前給無妄做捕鳥陷阱的那根老藤。
是了,這里是南山的后山。他想起了自己昏倒之前的情景。
當時,師父把他踹進石洞里。他本想回去接師父和師兄,一扭頭卻見青魚公子正在石洞里擺弄手中包裹。
他急切地奔過去,不顧一切地搶奪。卻聽“轟”地一聲,自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來時,四周一片漆黑。他順著地道,摸索著向前慢慢爬。不知爬了多久,才終于爬出來。
如今細想,他明知師父不可能真的把《南山賦》下闕交給敵人,卻仍舊自心底里生出擔憂。事實證明,堅貞如師父,又怎么可能把《南山賦》拱手送人呢!
可笑的倒是自己,不僅親手送出了《南山賦》上闕,還屠殺同門,攻打南山……想到這,子師發瘋一樣地朝山頂跑去。
安靜,讓人抓狂的安靜。一點人聲都沒有。幾只早遷的布谷鳥“布谷、布谷”地叫著,聲音輕靈地回蕩在山野林間。
子師從后門進入南山大殿,心中仍舊懷著一絲希望,能有同門熱切地撲上來,問長問短。不用行禮叩拜,不用恭恭敬敬,他只要他們好好的。
但似乎不行。因為子師已經看見一截斷劍。劍柄兀自握在一只手中。那手的主人躺在門后,瞧不清面目。
即使瞧不見面目,子師也知道那一定是南山弟子,因為那劍是南山的。南山弟子絕不會有第二個人像自己一樣將劍柄交到敵人手里。
他慢慢走過去,一張滿布鮮血的年輕的臉映入眼簾。
是玄檀,子蒙師兄最小的弟子,是那個會拉著自己的手,纏著自己講宮中趣事大孩子。
猶記得那年,他自建康回山,帶回一些宮里賞下來的糕點。大家很快都吃完了,只有玄檀舍不得。他留啊留,最后卻被老鼠給偷了。他看著已被老鼠啃成渣渣的糕點,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強忍著不哭。最后,還是子師承諾他,下次回山,一定帶回一模一樣的點心給他,這才開心起來,跑著笑著和師兄們炫耀“二師叔答應下次還給我帶點心啦!”
玄檀到死,也沒有閉上眼睛。他是在等自己給他帶點心嗎?傻孩子,你那狼心狗肺的二師叔心里只剩下仇恨,又怎還會記得山上有個玄檀等著他帶點心?!
子師心如刀割,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淚水模糊了視線,卻模糊不了他的心。他抱起玄檀的尸身,六神無主地向山下走,又看見了玄蒼、玄墨、玄竹,還有玄月、玄珀、玄秋、玄青……他們有的身上露著牲畜踏出的血洞,有的身上布滿劍痕。
不用想也知道,這一仗,打得有多么慘烈!
子師想把他們每個人都抱起來,卻是抱住這個抱不住那個。他脫下衣服,想把尸身綁在一起拖走。可是尸體太多,衣服太短,再怎么綁也綁不??!他又脫下褲子,把衣服和褲子接在一起。還是太短!再把腰帶也接上!
仍舊是不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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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之間,他突然撒開手,用頭不停地撞向地面,嚎啕大哭!那哭聲嚇走了松鼠,嚇走了小鳥,連冬眠的蛇都被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