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后跟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垂頭喪氣地不停用手中細柳枝抽打牤牛屁股。那牛皮糙肉厚,柳枝挨上屁股,它還道是夏日里的蚊蠅,不停用大尾巴掃來掃去。唯一不變的,是不管女孩兒如何抽打,那牛都保持著自己的節奏,不緊不慢地向前走。
牛上坐著的年輕女子輕嘆一口氣,眉眼低沉、神情落寞地說道“這牛如此老邁,已是時日無多,你又何苦與它扭勁呢!”聲音甘甜卻清冷,似乎心里有著無盡的哀愁,只不知是不是為牛。
女孩兒本來只是輕輕抽打,一聽女子說這話,反而倒轉柳枝,用斷截的一頭使勁朝牛屁股戳下去。
那牛猛然間吃痛,終于緊走兩步,同時用鋤頭把粗細的大尾巴橫掃出去。毛茸茸的尾巴梢正掃在女孩兒臉上。
一聲清脆的“啪”聲讓女孩兒又羞又怒,她扔掉柳枝,捂住臉頰,賭氣停在當地不走了,幾乎氣得哭出來“女郎(東晉時稱呼女子為女郎或小娘子,還沒有諸如小姐一類的稱謂。一般稱呼男子為郎君或某郎,為避免與今世意思偏差而引起歧義,本文故用公子。特此加注)糊涂!咱們兩匹膘肥體壯的駿馬換回這么一頭又老又笨的牤牛,半天走不上兩里地。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能到建康?”
年輕女子見狀,又是一聲輕嘆,像是自言自語“剛才,屠夫的刀都已架在這牛的脖子上。想它勞碌一生,到老還沒個善終。反正咱們也不著急,就這樣慢慢走吧。”
女孩兒猶自不依“天底下命不好的牛多了去了,女郎能救得幾個?這蝕本的買賣,女郎還打算做幾次?”
年輕女子未再接茬,仍騎著牛慢慢悠悠地向前走。
女孩兒一抬眼,見無妄等人手舉著饅頭,定定地看著自己,臉上不免掛不住,又不好說什么,只得狠瞪三人一眼,訕訕地跟了上去。
文玉三人吃過饅頭便繼續趕路。一路上,無妄多有留意,卻再未遇上騎牛的主仆。
三人一路策馬,傍晚時分便到得秦淮河畔。遠遠望去,只見兩岸屋舍林立,商肆櫛比。華燈初上,人群熙熙攘攘,十分熱鬧。三人勒停馬匹,改為步行。
過得秦淮河,一條南北向大道直通到底。文玉不禁贊道“這就是御街了,南朝氣象果真不同凡響!”
無妄并非第一次來建康,只是以前從未如此仔細地觀察。他循著御街向北望去街面黃土夯筑,兩側商販如織,屋舍廊檐上彩旗飄蕩,呼喝叫賣聲不絕于耳。
三人漸向前行,無妄突然興奮叫道“快看,烏衣巷,六星齋!我們到啦!”說罷向巷口一間商肆跑去。
文玉與苕華緊隨其后,抬眼一看,只見小小巷口有一間三層木結構商肆。鋪面朱紅雕漆,彩繪鏤空廊檐,西向南向各開三扇大門。頂層閣樓橫匾高懸,上書三個篆體大字六星齋。此刻,門里門外站著幾名伙計正自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文玉竟一時沒瞧明白這鋪面做的是何生意。當下拉起妹妹跟在無妄身后。
無妄一進門便大聲嚷嚷“師兄、師兄,無妄來啦!你在哪里?”他一邊嚷一邊往后堂去。
店中伙計都曉得無妄是主家師弟,便都簇擁在無妄身后,跟著大聲嚷嚷“主家、主家,無妄小公子來啦!”
一眾人剛走至后院天井,便從影壁后閃出一位讀書人模樣的中年男子。只見他身材清瘦,頜下微髯,面色略顯蒼白,一襲長衫未系腰帶。步雖急卻穩重,情雖切仍自制,真乃謙謙君子、風度翩翩!
他捧起無妄的臉,親熱又擔憂地問道“你怎么來了?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嗎?”
這一問,無妄不免大哭起來“子豫師兄,師父受傷了,還在山上,我是來送信的!”他這一哭,一半是為師父擔憂,另一半卻是為自己一路波折中受的委屈。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親人久別重逢,想必也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