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殷紅如血。建康城里坊間,人們三三兩兩地將頭碰在一起,低聲嘀咕
“早春時節,天氣便有這等異常之象,瞧著不祥啊!”
“是啊,聽說近兩月,許多士族內院連翻遭盜,就連建康宮都未曾幸免……”
“小聲些!這些話可不是我等小民說得的。”
“如何說不得?據傳,冉閔小兒已僭趙自立,改元青龍。天下亂成這個樣,誰還有閑心管咱們說些什么?”
……
日頭漸升,閑聊的人群也便慢慢散去,各自營生。
烏衣巷口六星齋,朝西、朝南共六面赭漆門板早已撤去,幾個伙計哈欠連天地揣手立在門口。
這六星齋在建康城里算得上是最氣派的地方三層重檐歇山頂,一條寬闊正脊高懸其上,兩頭矗立半丈來長鴟尾上雕四爪神獸;烏色斗拱繁復且碩大,足足將屋頂抬高三分之一;七根合抱粗細廊柱外裹青磚,屋頂鋪就黑色筒瓦配著“萬世太平”字樣瓦當,其恢弘之氣直逼建康宮。
當然,普通人擁有如此宅院叫作僭越,但子豫乃王導嫡孫。
王導系出魏晉名門——瑯琊王氏,其在元帝潛邸之時便隨侍左右。至晉室南遷,又為朝廷撫絡南、北方士族,這才奠定下東晉根基,也為瑯琊王氏賺得“王與馬、共天下”的榮耀。
子豫自幼體弱多病,王導便將其送上南山修身。及至成年無心政事,圣眷隆恩便賜下這這間門臉及后邊宅院。
子豫雖不居廟堂,卻心懷祖宗和宗派大業,致力于國泰民安。
這六間門臉朝西鄰著御街,北邊兩間作了醫堂,南邊一間作了糧嗣;朝南三間都作了當鋪。二樓是大廳,四周一圈用雕花楠木長條桌擺著冀州的月牙白瓷、河東的醬釉黑瓷及南方青瓷等各色瓷器,器型獨特、琳瑯滿目、應有盡有,專供建康城里的達官貴人品評選購。
子豫雖腦筋靈活,生意卻做得不盡如意。不為別的,二層生意賺下的都貼補給一層,也不盡夠,甚至還要將自己世襲的俸祿貼進去。
子豫卻不在乎,此刻他正坐在書房坐塌之上,李管家一旁肅立,緩緩說道“公子,無妄公子昨日出門后,我派四個家丁一路尾隨保護。豈知無妄公子一夜未歸。今晨,我又加派人手尋找,只在鐘山南簏尋到四個家丁的尸首,又在孫權冢附近尋到昏倒的苻家兄妹。地上有明顯的打斗痕跡,無妄公子下落不明!”
子豫閉著雙眼,似乎沒有回復的意思,只是呼吸明顯局促起來。李管家又道“子臨將軍派人回稟,他已帥軍行至汝南郡境內,算來此時應該已經上山,三兩日定會有消息傳回!”
子豫仍未睜眼,李管家又道“宮中情況已經探明,證實《南山賦》上闕確是被盜,子師將軍逃脫圍剿后,至今音信全無,其家眷全部處死,無一幸免,就連身在夏口的老太君也……”
子豫嘴角猛地抽動一下,卻依舊未睜眼。李管家是王家老家人,什么陣仗沒見過。但他一連架地回稟這么多繁雜無序的消息,心中也不免七上八下。以他歷久經事之敏銳嗅覺,似乎也感察到朝野內外不一樣的氣息。
主仆兩人沉默半晌,李管家又道“近來,建康城街面上出現許多生面孔,要不要去打探一下他們是何來路?無妄公子之事,如何處置,還請公子示下!”
子豫緩緩睜開雙眼,左手將火鏟伸入火盆之中輕撥幾下。下層木炭立時燃起淡青色火苗。子豫將袍袖攏在火盆兩側,不停翻動雙手,沉聲說道“據我猜測,無妄是被人劫去了。他身份特殊,不管落在誰手里,都是一枚舉足輕重的棋子,所以,他的性命該當無礙。你著人暗暗尋訪,不可放過一點蛛絲馬跡。切記不要大張旗鼓,以免引來更多覬覦。也怪我一時大意,總以為事情過去許多年,再沒人惦記。卻不想,對方下手如此之快!
子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