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敞是急匆匆趕到白鹿原的,反正京兆算他轄區,任弘雖然沒急著進宮,但大概已知曉這幾個月發生在長安的事了,卻仍淡然在廳堂置酒,給張敞倒茶。
“這茶還是子高做蜀郡守時送來的?!?
看任弘的肚子就知道了,他家吃肉比較多,故這種來自蜀郡的消食飲品很受歡迎。說來也奇,反倒是瑤光沒胖,按理說她的人種體質,又生了四個娃,過了三十應該是五大三粗的大媽才對,還能保持好身材簡直是奇跡。
也罷,家里的輕坦有任弘和蘿卜兩輛就夠了。
張敞將蓋寬饒昨日自殺的事又說了一遍,任弘頷首:“蓋寬饒這一死,天子連臺階都沒了?!?
蓋寬饒畢竟是一個私人道德比較完美的清官,也做了不少有益于民的事,同情他的人還真不少,難免有所抱怨,將蓋寬饒的死當成得罪平恩侯等權貴的下場——但一想到這權貴里居然有韓敢當,任弘就只想笑。
“子幼如何了?”任弘更關心他的朋友,楊惲居然是唯一一個上疏為蓋寬饒說話的人,若蓋寬饒不死,皇帝也不會搭理楊惲,可如今天子有些難堪,遂遷怒于楊惲,罷免了他的大鴻臚之職,趕回家思過。
“西安侯是知道的,子幼為人無私,有文采,但尖酸刻薄,在朝中結怨很多,這些年若非西安侯護著他,陛下忍著他,這九卿早就做不下去了。”
蓋寬饒死后,楊惲有些悲憤,也預料到自己必將受牽連,對張敞說:“脛脛者未必全也,我也不能自保,正如古人所說,鼠不容穴銜簍數者也?!?
言語中多有怨言,但張敞現在也沒工夫管楊二郎的牢騷,只對任弘說了自己的上疏和蓋寬饒案引發的學術動蕩。
“案發后,公羊春秋博士嚴彭祖言欲與蓋寬饒劃清界限,然平日里二人交游甚多,傳《公羊春秋》于蓋寬饒者便是他?!?
“嚴彭祖是洗不清了,他不但是授蓋寬饒春秋者,還是孝昭時借泰山大石之事,首倡禪讓的眭弘弟子?!?
眭弘有弟子一百多人,只有嚴彭祖、顏安樂最精通,他們二人提問題疑義,各有見解。眭弘曾說:“《春秋》的意旨,在這兩個人了!”
如今公羊春秋處于風口浪尖,嚴彭祖恐怕要難了,就算能撇清和蓋寬饒的關系,還能和已死多年的老師恩斷義絕不成?
張敞又說,其余五經博士也紛紛和公羊派劃清界限,同屬于齊學陣營的齊詩博士翼奉便率先上疏舉咎公羊春秋有不當之論,再加上翼奉的師弟蕭望之在學《齊詩》之余還學魯論語,又學了榖梁春秋,這一派應該是穩的。
“此外最著急的,莫過于韓詩。”
韓詩乃是燕人韓嬰所創,而這次蓋寬饒惹怒天子的奏疏里,便引用了韓嬰《易》傳里的話,這下韓詩可跳腳了,在急切地尋求告老的王吉相助。
其余各家,但凡在典籍義理里鼓吹”禪讓“的,都開始誠惶誠恐,這個被儒生們津津樂道的東西,忽然一夜之間成了敏感詞。
還是《左傳》好啊,就算是貫長卿傳授給的原文,也沒有半個字提及禪讓,在任弘加進去的義理和頻繁出現的“君子曰”中,更不會無緣無故扯到。
墻倒眾人推,張敞也乘機上疏,以為公羊春秋中有些異端邪說,恐會迷惑世人,應該對其加以批判徹查!
任弘卻笑著搖頭:“陛下絕不想被諸儒以始皇帝焚書譏之,故不會單獨懲處公羊,而是會讓天下名儒聚集在一期,以講述五經異同的名義,行批駁公羊之實?!?
他送張敞出門時還叮囑他:“立刻遣人去河間國,讓解延年來長安一趟?!?
解延年乃是貫長卿的二弟子,學的是《毛詩》,和左傳一樣,仍未能錄入官學,張敞不是說韓詩可能受牽連么,這倒一個機會,就算不能取而代之,加塞進去也不錯。
貫長卿的大弟子則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