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董仲舒公孫弘之前,先接見了榖梁派的申公,但老邁古板保守的榖梁讓劉詢頗感無聊,反而是公羊派的權變讓年輕欲有所作為的皇帝精神一振。
大一統、尊王攘夷、九世復仇之說,簡直是為他改制與征伐匈奴量身打造的理論,故漢武尊崇公羊春秋,使其列為五經之首。公羊春秋對歷史演進顯然是有大功勞的。
可如今,諸侯削弱,從秦始皇到漢武帝,帝國的大一統終于完成;匈奴殘滅,九世之仇已報;南越朝鮮西南夷西羌皆列為郡縣,周邊幾乎無夷可攘,而公羊后學們也在鹽鐵之會后趨向于保守,不再支持拓邊。
大漢面臨的新問題,公羊春秋已經無法做出解釋和應對了。
反倒是《公羊》學堅持的三統論漸漸抬頭,危及皇權和家天下,劉詢感到威脅,欲對其加以批判,這才有了石渠閣之會。
任弘只能說,公羊春秋的歷史使命,已經結束了。現實就是這樣,當時代拋棄你時,連一聲再見都不會說。
已經不能再為現實政治服務的學說,必將落伍淘汰,或者遭到吞并,以另一種形態悄然存在。
“這場論五經異同,公羊必遭黜落。”
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即便公羊博士和弟子們口才再了得也無力回天,除非他們洗心革面徹底修正董仲舒傳下的那一套三統論、新王說,為皇帝的新需求服務。
但漢儒注重師法,已經確定的義理幾乎是無從更改的,若是強行更改,會導致嚴重后果。
比如博士里的《易》一家,原先的博士是田王孫,其大弟子孟喜不遵師法,在田王孫死后,博士缺,本來輪到孟喜,結果眾人舉報他改改師法,遂不用,劉詢定了梁丘賀為易博士。
這也是任弘選擇左傳的原因了,左傳傳承單薄,十年前還是大篆古文,掌握的人只要個位置,未定章句,更無義理,何談改師法。
“我才是首定義理的祖師爺!”任弘可是在左傳原文一字不改的基礎上,依靠“君子曰”塞進去了不少私貨。
公羊春秋命運已定,這個引領了大漢數十年政治的指導思想將被批倒批臭,意識形態空缺,如同大位空懸,自然要有新的理論補上。
詔書上被天子選定“平奏其議”,也就是做裁判的兩個名字,一個人自己,另一個是魏相。魏相也和張敞一樣,對公羊春秋落井下石,他雖然學的是古《易》,但卻和榖梁派與魯學走得很近。
看似三方角力,實則卻是兩強相爭,其余各家的異同,更只是過場和點綴,無關大局。
任弘知道,他曾想拖一拖的時刻,終究還是提前來了,絕非最佳時機,卻不能不應戰。
“因為,此役將決定左傳、榖梁誰能取代公羊,成為帝國正統學說,從而引導百年國運。”
“將決定大漢朝這艘巨艦,她的未來究竟向前奮進開拓,還是向后倒退復古。”
“也將決定,我十七年的努力,是否會被辜負!”
……
ps:第二章在晚上,第三章在0點前(盡量,這幾章根本寫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