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壞孔子宅,欲以為宮,而得古文于壞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篇、《書》十六篇,觀者如堵。天漢之后,先父獻之,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故藏于秘府,伏而未發,如今圣天子在位,故孔氏再獻,何言偽經?“
這批古書且不論真假,確實是為先秦文字所寫,漢人基本不認識,究竟是何內容,也由孔家人說了算。不過孔安國確實是一代大儒,司馬遷都曾向其請教過學問,他對孔壁所出的《古文尚書》、《古文論語》、《古文孝經》一一作了整理、認讀、隸古定。
這還不算,孔安國又作《孔子家語》。
看得出來,孔家不愿意在獨尊儒術的大潮里落后,也想掌握一些學術話語權,順便由自己來講述孔子的故事。
任弘很理解孔家如此迫切的心情,因為今文經學的各路大能們,已經要把孔子的身世玩壞了!
今文各派喜歡將孔子神話,認為孔子是其母親和父親在尼丘山一起祈禱,感受黑龍之“精”后而生。
任弘還在一篇公羊派后學鼓搗出來的《春秋演孔圖》里見過更扯淡的,說孔子母顏氏征在大澤之坡郊游,夢見黑帝請她,于是就去了,在夢中交合,后覺有感,在空桑之中生下孔丘。
咋又是黑?
多半是想跟五德始終對應上吧,在他們敘述下,孔子成了帝子、作六經,降臨世間托古改制。今文各家就是想將孔子塑造成受命于天的素王,而《春秋》直接繼承周代以后的水德正統,什么五霸七雄秦朝都統統踢一邊去。
今文經各派再這樣下去,就要神學化了,不把孔子造成先知和上帝之子不甘心。
這下孔子身世是越來越神秘了,但孔家卻越來越尷尬,一來總感覺家族祖先綠油油的,二來也心生懼怕——孔子乃其母感黑龍、黑帝生,而傳說中劉邦是赤帝子,這讓漢家天子怎么想?
于是孔家反其道而行,拼命將孔子形象往“凡人”上拽,甚至一反今文諸家認為孔子作六經,孔家親自背書,認為古《六經》是古代典籍,只是戰國散亂經孔子校訂整理而已,周公是先圣,孔子是先師。孔子的貢獻在于“述而不作”,繼承并弘揚古學。
“在如何家族長存上,孔氏很聰明。”
任弘暗暗頷首,別人給孔子貼金,孔家就匆匆將金揭下來一些,即便大漢天子尊儒尊孔,也不希望有一個跟自己平起平坐的“素王”吧。
他看了一眼劉詢方向,發現天子對孔卬的對答確實很有興趣,常是其議,遂料定:“今日后,古文尚書恐將列為官學之一。”
這對任弘來說是好事,因為左傳也算古文經,對孔子的敘述與孔家類似,都是將其當成人,而不是神,甚至還夾雜了一些孔子的黑料。
古文經是真是假,那是歷史學家、考古學家糾結的事,而對沒節操政治家來說……
“只論利益!”
……
等尚書兩家辯論完已是下午,石渠閣首日會議最精彩的地方卻才剛剛開始,那便是四家詩的大混戰。
四家詩是各有傳承的,流傳最早的是魯詩。魯人申培,跟著荀子的學生浮丘伯學《詩》,漢文帝時候立為博士,此時魯詩的傳播也最廣,解經以平實著稱,如今傳到了韋玄成手里。
和平實的魯詩相比,齊詩就是個妖艷賤貨了,解經雜以陰陽五行,荒誕附會,也不知那老實巴交的蕭望之是如何上了這條船的。
韓詩同是燕人韓嬰所傳,解經也很平實的,和魯詩差不多,而且韓詩喜歡說故事解經,倒是挺有意思,不過局限于燕趙之地。為了保住學派,本來已經退休的王吉重新回來加入辯論,也是拼了。
但就任弘所知,歷史上,未來這三家詩都會失傳,最終是他已開始扶持毛詩笑到了最后。
按照毛詩一派自己的敘述,他們的歷史也很悠久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