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渠閣之會的第一天,雖然只是春秋三傳開撕前的小菜,但在任弘看來,依然稱得上精彩紛呈,百花齊放。
順序是劉詢定的,作為這場學術大會的開幕大戲,打頭的當然是劉詢的忠臣,《易》博士梁丘賀對著蓋寬饒的老師韓生痛貶《韓氏易傳》。
“不瞞陛下,蓋寬饒本是臣之師侄。”
梁丘賀說起他們的淵源,原來蓋寬饒年輕時曾去東海郡,拜梁丘賀的師兄孟喜為師學易。不過那孟喜雖然學術精湛,卻利欲熏心、私德有愧,為了拔高自己而不遺余力。他偽造履歷材料,自稱師傅田王孫死時枕著自己的膝,將絕學單獨傳授了自己。
梁丘賀揭穿了孟喜的粗陋伎倆:”田生絕于師兄施仇之畔,時孟喜歸東海,安得此事?“此外,孟喜還不顧“師法”尊嚴,主動接受異端邪說。他“得易家陰陽災變書”,以陰陽災異解說《周易》。這在視師法為圭臬的儒門,是斷不會被接受的。
由此可以料定,蓋寬饒追隨這樣的師傅,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不過,蓋寬饒后來確實因為鄙夷孟喜人品,改投了韓生學《韓易》。
然而這在梁丘賀口中又是一樁罪證:孟喜雖然人品不行,但一日為師終身為師,蓋寬饒居然背棄師門另投他人,這是決不能容忍的。
此言一出,廳堂內響起贊同之聲,儒門不成文的規矩,就算要另學經術,也得經過師傅同意才行,而且一般都是跨科求學,很少有轉投同行的——同行是冤家嘛。
蕭望之身邊,年輕的匡衡有些坐立不安,這不就是他想做的事情么?夏侯勝曾經說過:“經術茍明,其取青紫印綬,如俯拾地芥耳。“但若所學之術不能得青紫之印,難道還要一棵樹上吊死不成?出身卑賤的匡衡是過過苦日子的,沒那么多學術理想,就想富貴列為公卿,然后坐擁幾百頃田,讓后代無憂無慮。
批判在繼續,蓋寬饒被蓋棺定論,成了一個叛師背君之人,群臣諸儒紛紛附和,說蓋寬饒難怪會說出大逆不道之言,又不伏罪而自殺。
“幸好楊惲沒來。”任弘如此想,不然那家伙恐怕要忍不住為蓋寬饒辯解,又要捅大簍子了。
韓生沒敢反駁,且不說他提前被打好了招呼:若不想整個學派遭受牽連,就乖乖認栽,就算反駁也沒用,梁丘賀學問精熟,韓生恐怕不是對手。
最后一致得出結論:蓋寬饒上不忠于君,下不敬于師法,又曲解韓氏易傳敘述古代三王禪讓之事,死有余辜。
有些投機的家伙,比如跟蓋寬饒有仇的張彭祖等人,還起身附和,攛掇天子封殺韓氏易傳,但劉詢制止了眾人,大義凜然道:
“暴秦害典籍,疾格言,焚《詩》《書》。“
“至漢興,孝惠皇帝廢挾書律。孝文時,遣大臣尋覓長者口授經文,方使典籍重現世間。”
“今縱有蓋寬饒無端妄言,然《韓易》不宜盡廢。“
天子做好人,任弘、韓增等人就要配合著做惡人,復奏道:“陛下仁德,然邪說不可不禁,當革韓生之職,《韓易》子弟,從此不得為長吏!”
妙啊,一面說著言論自由,一邊直接禁錮一個學派,這樣不用直接焚書被人罵作暴秦,但因為無利可圖,韓易漸漸也就沒人學了——儒生就是這么現實。
這下輪到公羊家五人瑟瑟發抖了,他們鼓吹禪讓可比韓氏易傳狠多了。
而這邊易學剛落下帷幕,另一邊的尚書兩方,也開始了爭辯,這次不是單方面的批判碾壓,而是勢均力敵。
卻聽今文歐陽尚書的歐陽高指著對面的孔家人大呼一聲:
“古文尚書乃是偽經!”
……
孔子第十一世孫孔卬,一直等到歐陽高噴完才說話,也是拿暴秦說事。
”暴秦絕滅詩書,故先祖藏書于宅壁中。至孝武時,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