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一眨眼已是天安四年一月(公元前60年)。
這個冬天,西征軍士卒是在酒泉郡過的,西安侯十分愛惜卒伍,給他們分發厚厚的棉襦御寒,訓練強度也不大,省得眾人被嚴冬凍掉指頭,到作戰時連弓都沒法開。
酒泉郡已滿足了青年王鳳對邊塞的一切想象,但等開春后大軍抵達敦煌,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狂野西部。
這是與中原既然不同的風景,在沒有風沙的時候,天空是震撼人心的深藍,沒有一片云彩,與土黃色的大地相映襯,遠處的戈壁上是被太陽曬得焦黑的石子,零星有些灌木和小草堆,亦有泛著白的鹽堿灘。
如此荒蕪,難怪整個敦煌不過四萬人,還不如王鳳老家魏郡一個縣呢。
站在絲路上向北眺望,還能瞧見綿延的長城,如同蜿蜒長蛇,爬過荒蕪的戈壁,阻擋流動的沙丘,又躍上陡峭的高臺,隆起一座座烽燧。
“據說西安侯、龍舒侯、堂邑侯所在的破虜燧就在北邊,只恨不能去看一看?!?
說話的是光祿大夫馮奉世之子,馮野王,他也是王鳳這個小屯長的直屬上司,對王鳳呼來喝去一點不客氣。
匈奴殘滅后,長城的駐軍削減大半,燧卒回到了城鎮鄉邑中,這讓絲路兩邊的驛站和綠洲更加繁榮,中部都尉屯戍區的農田阡陌相連,炊煙裊裊,里閭間雞犬相聞。
大軍離開酒泉后是自帶干糧上路的,沿途置所頂多供應數百人吃喝,上萬大軍的衣食完全承擔不起。
但在路過懸泉置時,與過去無數次一樣,任弘都要停下來住一晚。
因為這就是他在這個時代的“故鄉”。
懸泉置在地理風光上變化不大,南方依然是白、黑、紅三條山脈線,分別是冰川正盛的祁連,山石陡峭向西延伸到敦煌城鳴沙山附近的三危,以及上寸草不生,呈現出詭異的褐紅的火焰山,而懸泉置綠洲如同這異域的一塊翡翠。
內部設施卻恍然一新,舊的置所塢堡外又修了一道墻,將懸泉置擴大了起碼三倍,墻壁都粉刷一新,再不是過去的馬糞涂墻了。唯獨西安侯那些留墻上的詩作無人膽敢掩蓋,還在墻頭放了蘆葦簾子遮著,以防風吹日曬讓墻皮脫落,字跡淡去。
任弘一問才知道,是前任敦煌太守甄快所為,這家伙拍馬屁果然有一手,就差把此地和破虜燧一樣,弄成西安侯故居了。
令任弘的驚喜的是,他居然在懸泉置的倉稟里,發現了那只多年前被他養著的小貍貓,只是它如今已是只老貍貓,懶洋洋地趴在糧倉頂上曬著太陽,地上則有兩只小貍花貓在撲老鼠。
“早不是那只了,是那只的兒孫輩?!睉胰脝莘蛞廊皇切旆畹?,他已經在這個崗位上干了很多年。
任弘算算也對,從元鳳三年(公元前78年)至今十八九載,他已從昔日俊朗少年變成油膩中年人,蘿卜亦是垂暮老馬了,貍貓壽命更短。
“徐翁打算何時退下?”
大軍在外面的懸泉飲馬,任弘則坐在庭院中與徐奉德喝杯濁酒閑談,他派人來請徐奉德去長安享福好多次了,都被老嗇夫拒絕,他說他就想葬在敦煌,腳板底已經扎根,不愿走了。
徐奉德亦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任弘幾年前路過此地時還斑白的頭發已經再難找到一根黑的,身子也更佝僂了,但老頭子卻還想再干幾年。
“大概是快四十年前的事罷,老夫初至懸泉置那年,正好是楚主去往烏孫和親?!?
徐奉德笑道:“先時常大夫(?;荩荡瓮窘洃胰詈笠惶巳刖┳龅鋵賴鴷r。他與老夫飲酒后,說起匈奴已滅,當年孝武皇帝和博望侯所畫的聯烏孫滅胡已經達成,楚主也完成了使命,就快回來了。”
“老夫迎來送往三十多年,看著一根根漢節西去,也盼著它們能順利歸還。楚主當年也是持節和親的,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