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子公兄覺得,賈誼的訓詁、夫子的解經是否符合左丘明原義?”
徐敖朝枯瘦的貫長卿一拜:“夫子鉆研數十載,每個詞,每一句都小心斟酌,不曾偏倚。”
任弘笑道:“那還有什么好懼怕的?既然夫子能正確解讀,譯成隸書亦不離其意,用古文與今文,不過是形式,又有何區別?”
“用古文,這就好比在門外設置一道壁壘,讓不少欲學左傳的人望而生畏。我看那齊學今文之盛,不在于他們的義理有多好,而在于容易讓人入學,正應了顏回評價孔子教學的那句話。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用隸書傳左傳,乃是有教無類。”
徐敖搖頭:“不然,唯上智與下愚不愚,下愚者與中庸者不必理會,教導上智者即可。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吾等學經傳,不是像齊學諸生那樣,為了取青紫,為了做官富貴,而是欲繼圣人之純學!”
任弘皺眉,徐敖所持的這種精英主義教育,注定會越來越小眾,最終無聲湮滅在時代浪潮中啊,但他嘴上卻道:
“我和子公想的一樣。”
任弘也會上價值,赫然起身。
“弘之所以拜入夫子門下,就是為了成為真正的君子儒,掌握經義,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為萬世開太平……”
這一席話,將始終坐看兩個弟子爭執的貫長卿震撼到了,反復默念了幾遍,頷首:“今日始知道遠之志也。”
儒的核心理念乃是入世,不管朝中賢良文學的所作所為是否阻撓了時代進步,可他們內心深處,都裝著一顆以天下為己任的心。
不是所有人都在為關東富豪說話,也有人為無立錐之地的窮苦百姓張目,他們仗劍行走在田間地頭,在宗族社飲中領會人間冷暖,問題只在于,給這個老大帝國開錯了藥方。
任弘長作揖:“可是夫子,盡管弟子欲有作物,但如今左傳面臨的情形是,百余年間,傳人已只剩下不到十人,公羊榖梁也不承認吾等,視之為偽書,朝中的張子高常欲與之爭辯,奈何寡不敵眾。”
“我聽說春秋之傳,可不止三家,還有鄒氏、夾氏二家,因為沒有著述,著述也以古文傳世,都失傳了,弟子唯恐左傳步其后塵啊。若自己都無法傳承,還談什么繼絕學?”
“只要有汝等在,有這份為往圣繼絕學的心在,左傳就不會失傳。”貫長卿欣慰地看著新收的弟子:“子公、延年,扶我起來。”
在弟子們的攙扶下,他起身到了書架前,取下了任弘作為拜師禮物送來的那些紙質卷軸前,漆木為軸,黃紙為表,詩序和詩三百被一一抄錄在上面,是任弘的手筆,做小吏期間練就的漂亮隸書。
雖是今文,可上面的內容,卻與古文一般雋永。
正是因為它,貫長卿才深受感動,收了任弘為徒。
除此之外,他心里,也存了靠這位“西安侯”的名頭,讓左傳毛詩一派復興的想法。
而今日,貫長卿第二次被任弘感動了,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他枯坐河間數十年,訓詁做得再好,也無人關注,或許是時候做出些許改變了。
他也不急著評價兩位弟子這場爭辯的勝負,只撫摸那些卷軸,笑道:“道遠,你已粗通《左傳》之訓詁,歸去之后,可否將其抄寫在這些紙質卷軸上……”
貫長卿轉過身,笑道:
“這次不必用古文,也試試隸書吧!”
……
任弘只在河間國呆了半月,畢竟不是全日制的儒生,求學時光只是生活的調劑。
闊別貫長卿后,正當任弘想要繼續攜妻東行,去青州看看自己的西安侯國時,九月初,一份來自朝中的詔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