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這件事是夠蠢的,但大漢官員最擅長的就是一刀切,省時省力賺功績,八百多顆斬首輕松到手,再多砍一千多說不定都能封侯了。
任弘道:“如今故技重施,恐怕不妥,先前后將軍也說過,西羌種類繁雜,自有豪長,數相攻擊,而大漢若將其豪長不分良莠全部殺害,反而會讓西羌放下仇怨,解仇結盟,合力反叛,甚至與匈奴勾結啊。”
趙充國頷首:“過去三十年間,西羌背畔犯塞,攻城邑,殺長史,多是那些想要開疆擴土以求封侯的護羌校尉招惹出來的。”
“難怪后將軍說,就怕護羌校尉欲有作為。”
任弘還想說“我已封侯,不求此名”,但忽然想起趙充國雖然功勛卓著,為大漢奮斗了一輩子,但因為全勝的大仗只打過一場,斬首不足,竟才是一個關內侯,連忙將這話咽了回去。
趙充國又道:“若真有所為,能找到對付羌人的萬全之策也就罷了,可有些人,只擅長故意欺壓羌人,開啟邊釁,卻為大漢招致數年兵災。別看與西羌作戰,很容易殺得他們一種殆盡,但那只是牧民分散,往高處遷徙求生的假象,幾年后又會集結在一起,卷土重來。而漢軍卻無法窮追深入,西安侯可知為何?”
“因為冷瘴作祟。”
任弘頷首:“在西域時,我曾兩度翻越雪山。”
高原反應的滋味他可還記得呢,青藏高原被稱為第三極,是獨特的戰場。羌人的遷徙不是像匈奴那樣大范圍的移動,而是從谷地到高原,各部落聚集的隴南青海地區,谷地、盆地海拔都有兩三千米,高處的草場能到四千米。
一旦戰場到了三千米,漢人戰斗力便會大打折扣,韓敢當在平地上能以一敵五,可高反時,一個羌人小孩都能輕松將刀劍捅入他肚子里。
加上地域廣袤,漢軍幾萬人扔進去都不能起個水花,羌人打不過,往高處遷徙就是了。他們能耐風雪寒冷,靠著牦牛奶和狩獵也能熬幾年,漢軍在缺少補給,高反嚴重的情況下,又能熬多久?投入無限而獲益為零,這種戰爭毫無意義。
趙充國之所以愿意說這么多,也在告誡已確定為護羌校尉的任弘:
想要打敗羌人很容易。
但想要滅亡羌人,可比收西域、滅匈奴更遙遙無期。
而且這時代青海頭確實沒太大利益,隴右和河西真不缺鹽、馬,在大漢要集中力量對付匈奴,經營西域,甚至還得平定烏桓反叛的情況下,就別在羌中鬧大新聞給國家添亂了。
任弘從善如流:“多謝后將軍指點,弘絕不會為了功業和虛名,輕啟戰端,不過后將軍,既然羌人不可戰取,計定如何?”
“像西安侯在西域收復若羌人,羈縻鄯善國、粟特人那樣?”
趙充國雖然與任弘沒見過幾面,卻對他在西域的作為十分關注,笑道:“計定也不易啊,西安侯用糧食換取若羌協助漢軍,可在河湟形勢不同,賈糧與諸羌是資敵,萬萬做不得。”
“至于粟特人與西域諸國喜好絲綢,鄯善王仰慕漢制禮樂、農具,在羌人那也行不通。羌人對大漢無所求,他們不曾要求開關市,不曾要求和親,絲綢不如牦牛織的粗布暖和。”
確實,任弘在西域羈縻諸邦,利用粟特人的老套路在河湟是用不上的。
“后將軍有治羌周全之法,還望教我!”
他虛心向趙充國求問,這時候車馬停了,任弘才發現,他們已經繞到了昆明池的另一頭,一片廣闊的工坊集中在此,明明是深秋,卻熱氣騰騰,數不清的官隸和工匠在此忙碌,白色的蒸汽和奇異的氣味直沖云霄。
這便是眼下大漢唯一出產法定貨幣的地方:上林三官。
任弘知道,漢武帝折騰了幾次貨幣改革后,于元鼎四年最終確立下來,廢除了赤仄錢,又悉禁郡國鑄錢之權,專令水衡都尉于上林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