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是‘成’……陛下不想做成王?”
霍光嘴里滿是苦澀的味道,揮揮手,讓皇后回到劉弗陵病榻前,他則久久不能釋懷,一瞬間仿佛老去了十歲。
大將軍權傾天下,除掉了所有政敵,連宮中都眼線遍布,沒人能傷害到他。
但這句話對霍光的打擊,比親家上官桀的背叛,燕王的誹謗,十多年來所有政敵惡意的中傷加起來,還要重!
而就在此時,哭聲從病榻那邊傳來,手忙腳亂的太醫們,也最終回天乏術,宣布了一個事實。
“陛下,大行了!”
……
張安世、蘇武等人輪流上前再三確認后,大漢的第六位天子,終究是駕崩了。
雖然該哭的人還是在哭,比如上官小皇后,已在榻前成了淚人,太醫、宮人、女婢們也都跟著哭哭嚷嚷起來。
但群臣就緘默多了,他們方才商議了一番,已經做好了準備,按照規矩,為皇帝更換殯服后,要入殯于未央宮前殿,本該負責此事的太常早些時候被罷免了,一切只能杜延年、田延年二人布置下有條不紊進行。
本該主持喪葬的霍光,卻一點發號施令的欲望都沒有,只跪坐在皇帝尸體前,回想那些劉弗陵讓上官皇后傳給他的話語,回想他們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孝武皇帝晚年時,很喜歡小孩子,不論是金日磾的兒子,還是幼子劉弗陵。霍光常年主尚書事,經常能在宮里遇上老皇帝弄子膝下。
只是霍光素來拘謹,不茍言笑,連自家兒女都不逗,更別說別人家了——他還嫌他們臟。
所以并不討小孩子喜歡,但劉弗陵對他已很熟悉,每逢霍光來覲見,常拊掌笑道“矮尚書又來了。”
孝武后元元年,二月乙丑,詔立弗陵為皇太子,時年八歲,丁卯,孝武皇帝崩于五柞宮,戊辰,太子即皇帝位。
繼位那天,如同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一般,由霍光背著他去前殿,那時候小皇帝便十分懂事,趴在霍光背上不哭不鬧,只弱弱地問他待會該怎么做?
“陛下放心,一切都交給臣。”
那時候,霍光是真相信,自己能成為周公,而劉弗陵將為成王的。
最初的幾年,他們的關系很復雜,君臣,師長,甚至是……父子。小皇帝將鄂邑長公主當成了母親,而霍光,則在不知不覺,扮演父權的角色。
也只有他能板起臉來,教訓皇帝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劉弗陵對霍光是非常尊敬和懼怕的,但也十分依賴,敏感地知道,唯有這位“矮尚書”,才是“忠臣”。
可忠臣不一定是純臣,經過十幾年的時間,劉弗陵身材越來越高,高過了霍光。君臣之間,也由相互信任,到相互依賴、利用,最后相互猜忌。
時至今日,他已經不清楚,究竟是周公先疑成王,暗暗布置提防以求自保。
還是成王先疑周公,躍躍欲試想要早點奪權了。
曾經的尊敬依賴,最終變成了憎惡與逆反。尋常父子尚會如此,何況關系復雜的“臣父”和“帝子”?
周公和成王是士大夫們的理想,最貼近事實的,反而是秦始皇與呂不韋?!俺几浮彪m好,政績顯著,奪了皇帝的權,一切都是要雙倍償還的,于是就有了那封絕情的書信
“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于秦?號稱仲父?”
這是霍光不愿承認,也不希望的結果,他還是要做周公,而劉弗陵,哪怕只作為傀儡,也必須是成王!
于是二人的關系,變成了他們下棋時的樣子,看上去和和睦睦你推我讓,實則步步落子暗藏心機——盡管劉弗陵下得很認真,卻不知道,霍光作弊了,他的每一步子,金賞都立刻向霍光密報,不能不防啊,多年的殘酷斗爭讓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