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鶴嘴鋤深深釘入土崖中,而足下鹿皮靴的鐵尖也契入土縫之中,靠一手一足交替拉拽著他的身體向上時,趙漢兒松了口氣。
“穩了。”
他想起自己少時從北山燒了匈奴父親的帳篷向南逃竄,翻過長城,逃到破虜燧,被那位姓趙的老燧長收留。
燧卒最經常要做的一件事,便是修補長城烽燧,最初時,漢人筑墻的方式在趙漢兒看來是極其新鮮的,在匈奴雖也偶爾堆土建墻,但絕不會像漢人這般,在版筑中加入蘆葦、麥稈等物,然后用大杵一點點夯實。
講究點的障城外墻,生土甚至要蒸過,拌入米漿,直到干后硬得像石頭,鋤頭使勁鑿上去只會震得雙手發麻。
而不像現在,如砍瓜切菜,用點力氣就鑿進去了。
這便是真正的夯土墻,與這松軟土崖的區別。車師人找到了交河這處得天獨厚的河心島嶼,以天然的島嶼土臺為墻,得以百年不失。但今日,終究要為他們的討巧付出了代價。
但讓趙漢兒哭笑不得,任弘選他作為敢死隊領頭的理由,竟然是……
“你少時連長城都翻過去了,何況這區區交河?”
這能一樣么?河西長城矮的地方不過丈余,防馬不防人,可這交河的土崖,足有十五六丈高!
好在,交河也很大,周長足有五漢里,建筑集中在東、南。以如今辛武賢已帶著四五千兵卒,在東門處發動了聲勢浩大的佯攻,城內幾乎所有丁壯都過去馳援了,剩下的人根本盯不死每一個點。
看似固若金湯,實則處處都可以是破綻。
任弘挑了金城曲、河西曲精銳各三百人,由趙漢兒、韓敢當帶領,分兩批摸著黑到交河之下,以偏僻少人防守的北、西為突破點。想要靠數十名擅長翻山越嶺的勇士以鶴嘴鋤鐵尖靴先登,再放繩讓后續甲士登上去。
盡管有西安侯在敦煌酒泉時,就料敵于先開始籌備的攀登工具,專為這一戰做準備,但想爬上去,哪怕身手最敏捷的趙漢兒,起碼也要半刻鐘。
他必須緊緊貼著崖壁,勿要讓在遠處守夜的車師人聽到鐵鎬敲擊土壁的聲音。
好在東門那邊戰況似乎很劇烈,不是說好佯攻么?總感覺辛武賢完是在真攻打,交河城里的車師人也很緊張,到處都是呼喊和吆喝,掩蓋了這土壁上窸窸窣窣。
墻壁下,弩手弓手已上矢隨時準備掩護,任弘在敦煌酒泉沒有白白給他們吃肝臟、胡蘿卜,就希望有支夜里沒得雀蒙眼的部隊。而土崖上,一個個敢死之士跟在趙漢兒后面,在夜色遮蔽下,如同壁虎一般攀爬。
這次任弘挑人很別致,竟要求,最好是翻過鄰居家墻,偷過雞摸過狗的。
天水、隴西那些良家子當然不合適,倒是金城、河西四郡相反,能被大老遠發配遷徙,哪有什么家世清白的人?要么是自己犯了罪,要么是任弘那樣,被祖輩連累了。但都沒他幸運,能被穿越者看上,眾人苦出身沒教養,少時翻墻越貨沒少干,沒想到今日竟能重拾舊業。
更有人請命:“俺沒偷過雞也沒摸過狗,但翻墻偷過鄰家之妻,一個月翻十次那種。“
就這樣的人,也被任弘拉進了敢死之士吏。
好笑之余,卻又憋了口氣,他們河西曲跟著趙曲長不爭不搶,可真輪起來,他們才是西安侯的鄉黨,比金城曲還嫡系!
但無聲的攀爬是艱難的,更何況只在十多里外的土臺上練了一天。還是有人出現失誤,在趙漢兒快到頂時,他旁邊的人靴上的鐵尖折斷,雙腳踏空,只剩下一只手拽著鐵鎬,整個人吊在十丈高的地方。
這便是那個翻墻偷鄰人之妻的武威郡游俠兒,趙漢兒記得,他好像是姓王,單名一個老?
王老這人,平日受點皮外傷都哼哼,何況現在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