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本該是蟲蛾正多的時侯,可現(xiàn)在想來靈城之內(nèi),江綰除了人似乎很少見別的生物,沒有夏蟲鳴夜,也沒有飛蛾撲火,除了有人刻意飼養(yǎng)的雞鴨鵝狗外,這城里夏時都見不到一個蚊子。
“興趣不大,你且住手,客官要沒別的事,那小女子身體欠佳,便先行告退了。”
得罪不起,就要走為上計,江綰一直以此為保命之道,無恥一點兒說的話,那就是欺軟怕硬無誤了。
“人養(yǎng)玉一時,玉養(yǎng)人一生,可我與活人呆的時間,卻遠不如與死人呆的更久……玉質(zhì)器靈最易生出心魔,感陰沾晦則心魔更盛,沉浸在這些幻象中不得解脫的,其實不止你們,就連我也是一樣。”
江綰起身向門口走去,行步間踏碎一地燭影,再未駐足回頭過。
她原以為自己不會多做思慮,畢竟泠沁的話是如此富有深意,她就是想也總歸還是想不通的,但即便如此,當晚她還是失眠了,可見人光有自知之明還不夠,腦子不受控制就很難受,比如江綰的腦子,它完全不知道自己不該在無用的事上耗費精力。
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zhuǎn)半宿,她終于在最后一次轉(zhuǎn)身時,突然于黑暗中發(fā)現(xiàn),身后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的躺了一個人,又或者說,是鬼……
從前江綰只聽說,夜路走多了容易撞鬼,卻從沒有人說過半夜不好好睡覺,也可能會遇到鬼上床。
枕畔之人雖背著窗逆光而躺,江綰卻還是憑借皎皎月色將他看了個清楚,縱時隔數(shù)年,他的模樣仍是一如生時,半點兒不曾改變。
“十三,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江綰原來叫十四,若不是泠沁今天又提及過往,她本不想再記起這個編號……
當年其實根本沒有人要反叛,江綰只不過趁著那位皇帝陛下熟睡之際,意欲催動他體內(nèi)母蠱,近距離內(nèi)將自己的子蠱引出來,然而事實證明術(shù)業(yè)有專攻這句話十分準確,一個不善醫(yī)術(shù)蠱術(shù)的人,貿(mào)然強行催蠱,結(jié)果差點兒就把龍床上那位當朝天子給折騰的心脈斷裂。
十三的崗在江綰前一位,本來在自己接崗時,他就該速速離去,可那天也不知怎么了,他偏就沒按時離殿,甚至還義無反顧的替她頂了包。
“我聽說,當你夢到一個許久不見的人時,就代表這個人正在忘記你。”
枕畔之人當然再不會開口回答她,就連彼時那雙星辰入眸的眼睛,現(xiàn)如今也再映不出半點兒光亮來,她抬手想要碰一碰十三的眼角,畢竟記憶中他死之時,臉上只剩下兩個血窟窿,可指尖探到觸手可及的位置時,又瑟縮著收了回來,唯恐眼前的影像稍觸即逝。
“忘記便忘記吧,我其實一直很后悔,倒不是后悔沒能阻止你代我受過,就是想著……我要是早些去就好了,至少能讓你體面的死些。”
一聲長嘆過后,江綰合眼重新轉(zhuǎn)過身去,努力將自己蜷縮起來,除了脊背和雙肩略微顫抖之外,就如同真的睡著了一般。
十三湊頭靠的離她近些,雙唇微啟道
“我只是想看看……”
江綰身子一顫,顯然沒想到十三會與她說話,可她向來擅長打岔,哪怕兩人之間隔著生死,她也仍是不等他說完,就直接出言打斷道
“你想看看什么?看看像我這種心腸狠毒滿手殺孽的人,究竟會不會有報應(yīng)么?我告訴你,這個世上最大的謊話,是好人有好報和惡人遭業(yè)報,而我這種十惡不赦之人,注定就是要禍害遺千年。”
她話音落定,身后便重歸沉寂,屋子中除了她的呼吸聲外,再無一絲旁音……許久過后,江綰想無論是鬼魂還是幻影,大抵都已經(jīng)走了吧。
“我只是想看看,你過的好不好。”
江綰身子一僵,卻仍未回眸,她抬起手覆住雙眼,指間似乎漸漸滲出水痕。
這一刻,她從心底開始希望泠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