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靜謐,每當睜開眼睛的時候,周遭一片漆黑,習慣性呼了呼氣,伸手摸了摸燈,沒有摸到按鈕。空氣很濕冷,應該是昨天忘記關窗戶,潮濕的冷氣沁入鼻腔,伸了伸脖子又眨了眨眼睛,才把手縮了回來,又擼了擼被子,恰恰落在脖頸項才開始回憶起剛才所做的夢。夢中有一段讓人迷戀的過往。
天空中是落滿星星的淺夏,有著舊電視機的聲響,歌舞節目表演得正歡,幼時的小不點看得很盡興,手舞足蹈已是不能表達自己的歡愉,哼著輕調“咿咿呀呀”,表情上很是動人,眉眼彎彎,脫落的門牙唆著風,嘴里涼絲絲的,很甜。聽過兩曲便回了家,所住的鄉鎮唯有家里沒有彩電,真想看。最喜歡的就是蹲在火灶側面,嘴里念念有詞“奶,我要電視……”,奶奶用火鉗夾住柴拾進灶里。童年的碎語常常是因為欲望,想要某件討喜的物件,或是想吃某種可口的吃食。便會倚在墻角、灶背嘟囔不停,奶奶也便由著去同時也忙碌不停。
如果是深夏,門口的無花果樹一定開花結果,巴掌大的綠葉有深深淺淺的紋路,葉子背后有白色透明的刺針,愛吃無花果是沒有理由的,常常像猴似的竄到樹上摘取食指般大小的紅色果子,葉子癢人,手臂上經常頂著紅包,拿下的果子一半進了肚子,一半被揣在花布圍裙里,留著給奶奶吃。那時天空靜謐,深夏風的溫度與熾熱的陽光相比顯得格外平易近人,屋后的竹葉隨著月影落在地壩的邊角,便常常跳腳去踩搖動的暗葉,獨自一人也不亦樂乎。
到了末夏,稻草房上結滿南瓜,南瓜藤架得高,果實也攀再屋頂不肯下來。奶奶用磨盤磨黃豆,又用紗織的布瀝過豆渣,留下濃稠的豆漿,豆漿要火沸騰之后她便能嘗上一碗,加糖極是美味。然而要等這道美味是要花時間的。便在門口等,以便窩在南瓜葉里抓螢火蟲,葉子背后往往藏上一兩只,抓住便放在塑料瓶里。外面安靜,沒有聲響時,常常害怕地抬起頭望望枳黃的燈泡發出黃色的光輝和奶奶的身影交織在一起,等著奶奶喚小名。
盛夏的夜晚有天然的空調,那便是乘涼了。在屋頂上放著歇涼的簸箕,蜷在里面,若是聽到犬吠,就調個身子,背倚著涼枕,臉朝向奶奶坐在的搖搖椅上,奶奶坐在上面,也不怎么講話,便是手極有頻率地扇動蒲扇,有時閉著眼睛,頻率會稍微慢那么一點點。第二天早,就臥在床上,從來不知如此瘦弱的奶奶是如何把我放在一樓的床上,也不知搖椅是如何收放在樓下的過道里的,這成了一個從未解開的謎底。
后來遠離鄉鎮去城里讀書,便漸漸忘記清風星辰的愛戀,漸忘粗糙的繭手撫摸著額頭的安全感。當新世界打開懷抱的時候,奶奶心照不宣,她從不攪擾我所期待的未來。奶奶沉默寡言從不善言語,我就像臥在奶奶身邊的懶貓,長大了,突然離開了。
奶奶走了。
2015年10月27日圣誕節的時候,奶奶便在故土安葬,安葬那天早上濃霧漸起,站在門口望時,送葬的部伍和飄走的嗩吶聲,忍住了降落的淚花。從此,曾經,便成了一個夢,循環往復、樂此不疲。
曾夢過,如此美妙的夏音,如此慈愛的雙手,如此清冷的月光,它們像過期的糖果,很甜,但是卻不敢輕易試吃,既害怕又不舍,放不下的時候總是要背著人群在深夜里偷偷嘗一口,嗯,是甜的。
原來這些曾經的日子,它們也像我思念它們一樣,在思念著、引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