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我豎起耳朵。
小廝道“少宮主,百里姑娘,這是前些日子送鹿姑娘來的道長書信,讓我務必送達二位手中。”
晏安歌邊展書信,邊笑道“那毛頭崽子倒是會偷懶,信送到門口就溜了,準是又被一口酒勾了魂去!”
“毛頭小子??”我詫愕地看看眼前人,想起師傅那彎至嘴角的白眉,和年近耄耋的佝僂身軀,嘴角抽了抽。
卻聽百里清眸笑道“還是個少年人嘛,總是貪玩些的,等日后接手了摩訶山釋迦嶺,便會曉得收斂了?!?
我更加吃驚,這到底是猴年馬月?為什么兩個十七八的少男少女,可以喚一個老頭子作毛頭小子?我心里嘆了口氣,不知道天干地支,不曉春秋甲子,可能這真的是很久遠很久遠之前了罷?那個時代,或許還沒有我。
晏安歌展開信箋,幾行小楷映入眼簾“少宮主承啟摯友鹿昂托汝代撫其女,汝自知資歷尚欠,又凡胎俗命,故順應其囑,將友之令嬡轉托倉央,望少宮主好生照料。素聞其女天生反骨,驕縱蠻橫,勸君千萬勉力留之,切莫聽之任之,使其重回雎鳩。他日若有南氏小弟可扶助幫襯處,愿憑差遣!摩訶南無,親筆?!?
南氏小弟我抖了抖。
晏安歌將小箋點在燭臺上燒了,笑道“南無這小子,不愿干活就罷了,還說得這么冠冕堂皇!將來若是摩訶交付他手上,那所出弟子,定是一個賽一個的懶鈍!”
我眨了眨眼,心下想要反駁,知是不能,但再一想,好像他說的也沒錯要是當初我好好聽話,勤學苦練,潛心鉆研,能將師傅的岐黃之術學個五分,就算不能治好寒疾,至少也不會落到如今這般境地罷?
我有些難過,也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些旁的,只覺得心里堵得慌,我想這滋味,應該是比膏肓成冰好不了多少了。
“他都說我懶頓了,那我就是懶頓罷!”我泄氣地一靠,想要倒在困住我的這具身軀上,但又不能動彈,幾經煩躁后,我閉眼不再掙扎。
之后的之后,是晏安歌、鹿水菱、百里清眸三人的生活。
起初鹿水菱不斷地鬧別扭、找茬兒,食飯間將鍋碗瓢盆砸得乒乓作響,三九天非得開窗送冷風,白天臥榻不起,夜里四處搗亂,反正如何讓人不痛快便如何作為,鬧得一屋子的主仆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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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水菱是個倔孩子,她其實都明白,雎鳩那場大火意味著什么,她只是想趕緊回去,想看看阿丑到底還在不在人世。她自小不懂如何同旁人相處,打小起,爹爹就極少管她,她赤腳翻天也好,鑿山下海也好,甚至滿山裸奔,亦無人會同她說一句不妥。
直到她遇到阿丑,她才知道,除了同自己說話,原來她還能同別人好好說話,能把心里的快與不快,都說與他聽。她唯一能交心的,從來只有一個阿丑。
阿丑不是別人,是另一個自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但這點點心思,她是不會讓這些不相干的人看出來的。
沒有人的時候,鹿水菱會偷偷一個人躲在被子里抹眼淚。窗外的風呼呼吹著,吹起被角也不知道要蓋一下。
但是百里清眸從不對她說一句重話,被迫吹了一夜冷風也只是強撐著身體,為她掖好被角。
有一次起夜,鹿水菱看到趴在她床前睡著的白衣女子時,愣了一下,爾后雙眼就有些迷蒙。
這個姐姐也并不是不好,甚至可以說很好。
大哭大鬧的時候,是百里清眸陪著她,也不怒也不惱,看著鹿水菱哭,她自己居然也流下淚來。這樣的舉動倒是嚇著了鹿水菱,她一時間忘了哭泣,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大她不過幾歲的少女。
哪曉得百里以淚結冰,邊哭邊將滿臉的冰棱掰下來,雙手一攤,假裝可憐兮兮地同她道“怎么辦?我一哭就止不住,一流淚就要結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