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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常年的勞累,在父親去世不久后,我母親被查出患有尿毒癥。
我們一共還剩有七萬的存款,但我又沒工作,每個月都要開房租水電費,每個月的生活費等等加在一起就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我母親不愿意再去醫院治療了,因為他也知道這病治不好,治療的過程還讓人受罪。
她想幫我把錢留下來,他說我也才三十三歲,又是一本的大學畢業生,有了這錢,娶個媳婦應該不難。她說我就應該找個人結婚,這樣老來也有一個伴。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一本的大學畢業生,我受之有愧,給母校丟臉了;而且區區七萬,雖然夠我存兩三年了,可真的不多,有些地方娶媳婦光彩禮就要幾十萬。更何況結婚可不光光是彩禮的問題,結婚后兩個人也要生活啊。我又沒有工作,哪來的安全感敢去結婚。
我始終堅持讓她去治療,然后我也在失業三個月后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不供吃住每個月六千塊,除了房租和各種生活費,每個月還能剩一千五。
但是兩年下來,還是入不敷出,我還往外借了三萬多,不得已我母親只好出院回到了我們家住了幾十年的出租房里。
我和她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是她很豁達。她說這輩子雖然沒過什么好日子,嫁的人也沒多大本事,但我考上了大學,也懂道理,她覺得她對我很滿意。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個月我窮得沒有幫她交上房租,被那個相交幾十年的老房東在深夜里趕出來了,沒有一絲通融,沒講一點情面。
呵!這個好現實,好冷酷的社會!
我母親被趕出來以后,就使勁哭,晚上八九點給我打電話。我住在城市的另一邊,我匆匆忙忙坐地鐵來接她,讓她跟我同住。
我知道房東為什么要把她趕出來,我父親生前喜歡炫耀,而我母親話多,自己的事,事無巨細都要講給別人聽。她得了尿毒癥這么大的事,她肯定也講給房東聽了。
房東說她拖欠房租其實只是一個托詞,以前我們家拖欠過半年的房租,房東都沒感人。這次之所以這么做,一是怕我母親死在他家的房子里,以后就不好租了,二來也怕我母親死后我去訛他家。
我電話過去臭罵了他一頓,電話的另一端那個年過六十的房東低聲下去,點頭哈腰,表示我們欠的那個月的房租不用交了。另外他覺得挺對不住我母親的,要給她五百的補償。
如果我上大學以前,一定會臭罵他一頓,但是這次我沒有發脾氣。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大家都不容易,相互理解,相互給個臺階吧,我也收了他給我發的五百的紅包。
作為一個人的本能,我不能收那五百的紅包,甚至應該把那錢狠狠砸在他臉上。但是活著很不容易,尤其是在大城市里,我們住了幾十年的房子房租漲到最后也才一千塊錢一個月而已。如果在此之前我有五百塊,我可以讓我母親多住半個月,而不是被人在深夜里趕出來。
我們只是普通人,活著,能有口吃的,可能比尊嚴更加重要。那晚,我母親在大街上嗷嗷大哭,我回到出租后,也不停不停地抹眼淚,我三十三歲了,在母親面前眼淚大滴大滴地淌。
母親被房東趕出來兩個月后的一個深夜,她也走完了人生最后的路程。她最后時光里,一直在跟我講她小時候、年輕的故事,講我外公外婆,講她和我爸爸從經人介紹到認識,結婚,等等。
是他她陪我看著我爸咽下最后一口氣,現在是我獨自送她離開這人間,我仿佛感覺不到悲傷,我只是自己心里某種最重要的東西沒了,空蕩蕩的,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我打電話通知我舅舅一家,我拿蒼老的舅舅舅母第二天一早就來了,我表弟表妹們還有他們的丈夫老婆孩子們在那天傍晚也全部來齊了,十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