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文體所限,故譬喻變而為稱代耳。用典之弊,在于使人失其所欲譬喻之原意。若反客為主,使讀者迷于使事用典之繁,而轉(zhuǎn)忘其所為設(shè)譬之事物,則為拙矣。古人雖作百韻長詩,其所用典不出一二事而已,(“北征”與白香山“悟真寺詩”皆不用一典。)今人作長律則非典不能下筆矣。嘗見一詩八十四韻,而用典至百余事,宜其不能工也。
(丑)用典之拙者用典之拙者,大抵皆懶惰之人,不知造詞,故以此為躲懶藏拙之計(jì)。惟其不能造詞,故亦不能用典也。總計(jì)拙典亦有數(shù)類:
(1)比例泛而不切,可作幾種解釋,無確定之根據(jù)。今取王漁洋“秋柳”一章證之:
“娟娟涼露欲為霜,萬縷千條拂玉塘。浦里青荷中婦鏡,江干黃竹女兒箱。空憐板渚隋堤水,不見瑯琊大道王。若過洛陽風(fēng)景地,含情重問永豐坊。”
此詩中所用諸典無不可作幾樣說法者。
(2)僻典使人不解。夫文學(xué)所以達(dá)意抒情也。若必求人人能讀五車之書,然后能通其文,則此種文可不作矣。
(3)刻削古典成語,不合文法。“指兄弟以孔懷,稱在位以曾是”(章太炎語),是其例也。今人言“為人作嫁”,亦不通。
(4)用典而失其原意。如某君寫山高與天接之狀,而曰“西接(木巳)天傾”是也。
(5)古事之實(shí)有所指,不可移用者,今往往亂用作普通事實(shí)。如古人灞橋折柳,以送行者,本是一種特別土風(fēng)。陽關(guān)、渭城亦皆實(shí)有所指。今之懶人不能狀別離之情,于是雖身在滇越,亦言灞橋;雖不解陽關(guān)、渭城為何物,亦皆言“陽關(guān)三疊”,“渭城離歌”。又如張翰因秋風(fēng)起而思故鄉(xiāng)之(艸專)羹鱸膾,今則雖非吳人,不知(艸專)鱸為何味者,亦皆自稱有“(艸專)鱸之思”。此則不僅懶不可救,直是自欺欺人耳!
凡此種種,皆文人之下下工夫,一受其毒,便不可救。此吾所以有“不用典”之說也。
七曰,不講對(duì)仗
排偶乃人類言語之一種特性,故雖古代文字,如老子、孔子之文,亦間有駢句。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三排句也。“食無求飽,居無求安。”“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爾愛其羊,我愛其禮。”——此皆排句也。然此皆近于語言之自然,而無牽強(qiáng)刻削之跡;尤未有定其字之多寡,聲之平仄,詞之虛實(shí)者也。至于后世文學(xué)末流,言之無物,乃以文勝;文勝之極,而駢文律詩興焉,而長律興焉。駢文律詩之中非無佳作,然佳作終鮮。所以然者何?豈不以其束縛人之自由過甚之故耶?(長律之中,上下古今,無一首佳作可言也。)今日而言文學(xué)改良,當(dāng)“先立乎其大者”,不當(dāng)枉廢有用之精力于微細(xì)纖巧之末,此吾所以有廢駢廢律之說也。即不能廢此兩者,亦但當(dāng)視為文學(xué)末技而已,非講求之急務(wù)也。
今人猶有鄙夷白話小說為文學(xué)小道者,不知施耐庵、曹雪芹、吳趼人皆文學(xué)正宗,而駢文律詩乃真小道耳。吾知必有聞此言而卻走者矣。
八曰,不避俗語俗字
吾惟以施耐庵、曹雪芹、吳趼人為文學(xué)正宗,故有“不避俗字俗語”之論也。(參看上文第二條下。)蓋吾國言文之背馳久矣。自佛書之輸入,譯者以文言不足以達(dá)意,故以淺近之文譯之,其體已近白話。其后佛氏講義語錄尤多用白話為之者,是為語錄體之原始。及宋人講學(xué)以白話為語錄,此體遂成講學(xué)正體。(明人因之。)當(dāng)是時(shí),白話已久人韻文,觀唐、宋人白話之詩詞可見也。及至元時(shí),中國北部已在異族之下三百余年矣(遼、金、元)。此三百年中,中國乃發(fā)生一種通俗行遠(yuǎn)之文學(xué)。
文則有“水滸”、“西游”、“三國”……之類,戲曲則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