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人說媽媽死了,不說生什么病遭什么災,不直接說死因,非要自己給自己扣屎盆子,說自己“罪孽深重”,自己不死,反而把禍水引向老媽,導致媽媽死了。
胡適覺得,這種鬼話,必須改革掉。
他覺得,過去“訃貼”上,哀告親友的時候,常用的“泣血”兩個字,也要刪掉。你有那么悲傷嗎?你媽媽死了,你難過,這是真的,可是,你會哭得吐血嗎?胡適覺得,這些自欺欺人裝模作樣的字詞句,統統都要刪掉。
胡適還把“訃貼”的署名人給改了。
過去,死個人,不是小家庭的事,是家族的事。胡適的媽媽死了,不是他和他哥的事,是他們胡氏家族的事,按照舊規矩,署名的時候,他們兄弟作為“孤哀子”,排在前頭,后面還要加上一大堆胡氏家族的親戚的名字,什么侄子,孫子,侄孫子,呼啦啦一個接一個。
在所有的名字都寫完了,添上四個字:“拭淚頓首”,就是說這么多胡氏家族的晚輩,全部跪在地下,擦著眼淚,對接受“訃貼”的親朋好友說
胡適“訃貼”的署名人。只留了自己和哥哥的名字,把“拭淚頓首”改成了“謹告”。
總之,徽州古老的長篇大論,規矩眾多的“訃貼”,到了胡適這里變成了:“先母馮太夫人,于中華民國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病殞于安徽績溪上川本宅。胡覺、胡適謹告。”
這個訃告,之后刊登在《新青年》雜志上。據說,很多人把它當作范文來學習。
不敢斷定,我們今天的訃告寫作,是胡適開的先例,但是,胡適寫的這個“訃貼”,跟我們今天見到的訃告所差無幾。
2月1日,胡適攜妻及侄子到了績溪。先到了中屯外婆家,還沒有進門,胡適就哭了出來。老人家自己還在,兒女一個一個去世了,怎么不叫胡適悲傷啊!。
上川老家到了,望著熟悉的村落,胡適仿佛到了陌生的地方。11年前和去年的歸國、結婚的3次回家,還沒有到家,遠遠望見村子里的竹竿尖,胡適的心就怦怦亂跳,他知道,母親一定站在村口的溪橋邊,含著淚,迎接他的歸來。
每次回來,母親總是淡淡地說:“來了?好呀!”就沒有話說了。心頭多少歡喜悲酸,多少情思,全在這淡淡的幾句話里了。回到家里,母親總是背著兒子,偷偷地揩去眼淚,招呼嗣糜喝茶吃飯。如今,竹竿尖依舊,村口的楊林橋依舊,卻沒有了昔日心頭的怦怦亂跳;從此,村口的溪橋旁再也沒有了母親的身影。見到熟悉村莊,胡適兩眼一熱,大顆的淚珠流了下來。
在美國,自己設想了幅多么美好的男耕女織的圖畫呀!那時設想,在家鄉蓋屋置田江冬秀招呼農活,自己讀書做文章,一邊服侍老母,讓她延年益壽。如今,這一切都成了消煙散云。
到家了,昔日是喜,今日是悲;到家了,昔日是盼,今日是怕;到家了,昔日是滿門歡樂,今日是一片凄涼
所謂不見棺材不落淚,看到停在院里的棺材,胡適和江冬秀放聲大哭、淚如雨下
家里的一件件東西,還有母親的余溫;帶回來的夜來香花籽,還沒有種下;母親養的雞鴨還在院子里覓食,慈愛的母親卻永遠地去了。
徽州是那個著名理學家朱熹的故鄉,不但盛產筆墨紙硯,還出產“禮學家”,凡事都要講個“禮”。講“禮”,就得花錢。喪禮,更得花錢。
依照徽州的風俗,他們家的親友都要送錫箔、白紙、香燭;講究的人家還要送“盤緞”、紙衣帽、紙箱擔,等等。
但是,心中念念不忘改良喪禮的胡適,歇了一下,給各處有往來交誼的人家寫了一個“告白”:“本宅喪事擬于舊日陋俗略有所改良。倘蒙賜吊,只領香一炷或挽聯之類。此外如錫箔、素紙、冥器、盤緞等物,概不敢領,請勿見賜。伏乞鑒原。”
江冬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