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昱暗自嘆息一陣,退出明德殿后,就直接朝東宮而去。
來到長信殿的時候,太子正斜身臥在榻上,背對著人,不知是在翻看什么書卷。似是聽見了響動,才坐正起來,輕輕哼了一聲:“元衡,你說今日南巒公是哪根筋搭錯了,莫非本宮的意思表達得還不夠清楚?”
這話好似是平常的怪責,可若細細一想,其實已經(jīng)是極為嚴重,江楓作為太子的恩師,一直都是受他敬重和愛護的。
“臣以為……南巒公或許是被連渠的三言兩語給蒙蔽了。”
“蒙蔽?”軒轅炘突然將手里的書冊狠狠摔了出去,大聲喝道,“上回他能故意將隆州聽成梧州,你覺得他這是老了?”
顧昱皺了皺眉頭,其實這話他自己都不信,可畢竟那是南巒公,是太傅。縱使身為顧家家主,當朝的右平章事,可打骨子里是不敢隨意造次的。“殿下覺得,南巒公是所圖為何?”
軒轅炘平息下胸中的怒氣,冷冷說道:“他?不就是父皇用來盯著本宮的一雙眼睛嗎?什么退居幕后,由我主理,每每一遇到重要的大事,有幾回是遂了本宮的心愿!”
顧昱的額頭上突然冒出了汗,太子看似無心的話,卻點醒了他。
“南巒公這是已經(jīng)看出我等的謀劃?”
其實軒轅炘氣得并非是江楓,不過是借著這個機會在表達自己對老皇帝的不滿。換做任何一個人來,恐怕也會受不了。當了十年的太子,其中正式監(jiān)國理政就有六載,世人常說如今的南霈乃是東宮主事,但真正有話語權的事,軒轅炘卻是少之又少。
譬如上回與嵥議和撤軍的事,老皇帝表面上沒說什么,可話里話外那份譏諷卻是不加掩飾的。軒轅炘感到十分窩囊,誰不想御敵在千里之外,一統(tǒng)山河。但南霈有這個實力和底蘊嗎?就憑國庫里的那點錢財,平日里能養(yǎng)活三鎮(zhèn)幾十萬兵馬已是捉襟見肘,更別說還要支撐兩線作戰(zhàn)。若不是他對世家威逼利誘,迫使士族捐款納糧,延平那些兵士早就餓著肚子造反。
“不至于,若是看出來了,當時就不會贊同宜王遠赴隆州上任。”
細想一下,似乎也是這個道理。顧昱扶了扶頭上的官帽,說道:“有沒有可能,南巒公已決心和延平王府劃清界限?”
軒轅炘頓時就睜大了眼睛,這種猜想他也有過,但總覺得不可能。江楓今年七十有七,他與永王一脈的淵源迄今為止足有六十年,從未斷過。沒道理說劃清就劃清,總得有個前因后果。
可既然顧昱也有此猜想,說不準還真有這個可能。
“元衡有話就直說,這又不是在朝堂上。”
“臣以為,是時局的變化所導致。從前的延平王府,不管是否握有軍權,但從來都只是待在西陲,不出半步。可現(xiàn)如今,軒轅偲已被陛下封為誠議大夫,更是賜了莊王府邸給他。”
“有什么區(qū)別嗎?”
顧昱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解釋道:“倘若單單只是這樣,并無什么特別。可若是陛下真有過繼之意,那么延平王府,可就會一門兩王!一個在朝,一個在野,這樣的鼎盛之勢,我朝前所未有。屆時,永王還需要南巒公在朝的回護嗎?換而言之,若面對這樣的永王,南巒公會不敢到心驚?”
這突如其來的兩問,軒轅炘渾濁的目光立刻清明起來,遲疑道:“父皇真的會這樣做嗎?”
“之前也只是與殿下有過猜測,可方才在朝堂上,南巒公特意提起了宗正寺,臣這才反應過來。”
“換爵?”倘若真如顧昱猜想的一樣,那軒轅炘實在不知道老皇帝這步是妙棋,還是昏招。從長遠來說,假如軒轅玄只能有軒轅偲這一個子嗣,那么等他百年之后,延平王府就將被取締,而永王一系的血脈也將成為莊王一系;但從近期來說,也就是等軒轅炘登基以后,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他將面臨一門兩王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