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出展廳時天色很好,初秋的陽光尚有些暑意,炙曬著往事蒸發消遁。
嚴明律沒有追問林茶到底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他令林茶覺得相處起來舒服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不會去勉強。
很多時候林茶都盡量關好回憶的那扇門,防止自己沉湎其中無法自拔。他在這世間活了快要十九年,也算知道如何把生活過得好千萬、千萬不能自怨自艾。
他也需要時間再觀察。他雖然在嚴明律懷里能化成一灘水,但戒心到底還是強的。他太曉得沉沒成本的道理,秘密就是人際交往的成本,針一樣投進海里就撈不回,有朝一日還會成為對方攻擊自己的武器。
他也不想要嚴明律的憐憫,就此把底牌都亮干凈,情竇初開地將過往交托。
嚴明律清楚這層因果。林茶是個小孩,但和所有小孩又都不一樣,他對未來生活的規劃很精明,沒有這個年紀的魯莽與異想天開。而嚴明律三十歲有三十歲的忍耐力,他能等到林茶與他交心。
嚴明律問林茶晚飯想吃些什么,林茶拿不了主意,嚴明律做了主張,帶他開出好幾公里去海旁一家西餐廳切牛排。
正裝打扮的侍應將刀具呈上時林茶都懵了,抬頭看著嚴明律,用眼睛問為什么連刀也要挑。
“切一頭牛的不同部位需要不同的刀,”嚴明律耐心地解釋,“肉質比較肥的,要用鋸齒,像這種刀尖鋒銳的,是專門用來切肋眼排?!?
林茶開心地點頭說懂了“這就像手術前挑柳葉刀一樣?!?
餐后他們去沙灘上等日落。大自然有五彩斑斕的外表,金色的沙,深藍的海。等日落時天邊又顯示一片絢爛的橙紅,無邊無沿的一張天只飄著幾縷粉紅色的云絮。四周一片空曠與寂寥。
林茶看得入迷,摘了平光眼鏡,鼻梁左右印了兩道紅。嚴明律伸手給他揉。他今天讓林茶戴眼鏡其實也有私心。林茶最惹人是一對干凈的眼睛,他不太愿意讓別人看見。
“真漂亮。”林茶說。
嚴明律盯著林茶染著晚霞的一對眼瞳,應了聲嗯。
最后等到天邊一線余光被拉拽到波浪之下,夜晚在時間之后等待開幕。七點時天就通黑,海灘邊上同時亮起一座燈塔。林茶說想過去看看。
夜晚的大海比白日更為無際,黑沉沉得見不到底,扔一棟大樓下去也能被吞沒。
林茶邊走邊看,又想起那幅畫,心尖直發怵。
嚴明律兀自在沙灘前面走著,林茶追著他的腳跟喊等等。嚴明律停下腳步,指著遠處的燈塔,嫌棄道“走得這么慢,還說要過去看看?到天亮都過不去。”
林茶聽了就是一道怒從心頭起,立刻撒丫子開跑。
嚴明律突然想起有次從辦公室看見林茶在陽光里跑,他跑起來每一步都洋溢著青春,周圍的空氣都沾了他的光,亮晶晶地閃。
嚴明律對審美有要求,欣賞一切美好的事物,尤其林茶。
他望著他在沙灘上奔跑的背影,望著望著、望著望著……
林茶撲倒了。
他趕忙跑上前去,卷起林茶的褲腿檢查傷口。林茶愛惜東西,又是剛買的新東西,自己膝蓋給石子蹭出血不在意,褲子破了心都要碎了,還罵了臟話“操,新衣服呢?!?
嚴明律正疼惜著,又被他生不如死的模樣逗笑“行了,就一條褲子?!?
“新的!”林茶強調。
嚴明律揉了揉他的頭“再給你買?!?
燈塔是去不成了,要回餐廳清理傷口,從摔倒的地方過去有一段路,林茶很懂嚴明律的打算,朝他張開手臂。嚴明律存心不合他意,笑著裝不懂“你做什么?”
“抱呀?!?
“你這么重,我抱不動。”
“我才不信?!敝岸急н^兩回了,嚴明律有健身習慣,手臂有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