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碼終了之際,明月已在中天,這場夜宴也該散了。
德宗、貴妃與延光公主,在內(nèi)侍宮女們的簇擁下離開含涼殿后,小李淳雖然哈欠連天,仍是不忘跑來與姨母宋若昭告別。
若昭面上憐意畢現(xiàn),心中實則惴惴。妹妹明憲看著是為宋氏長了顏面,但一番話豈不是打了延光的臉,況且還招惹了普王那意味深長的關注。
但若昭也明白,明憲除了嘴快些,又有幾分大錯呢,她何嘗知曉天子家中事的糾葛,以及,她何嘗知曉那普王李誼是個怎樣厲害的角色。
李淳身后,釵環(huán)搖曳、披著泥金珊瑚紅帛帶的蕭妃,也緩緩走來。
牛奉儀趕忙屈膝行禮。蕭妃似未瞧見一般,徑直向若昭笑道“今日月明人團圓,圣上興致也好,一番論詩,太子與我才知道,令妹才學,竟不在你之下。對了,自從回到少陽院,淳兒總是念叨你這個姨母,平素若得些閑暇,你多來宮中看看他。”
蕭妃搭著小李淳的肩頭,說到此處,又側頭對著宋明憲,和婉道“小宋娘子說來也是淳兒的小姨母,自可隨郡夫人一同進宮。這宮中還有秘藏府,其中珍籍原也不少,不乏前朝的詩論佳作,若小宋娘子有興致,本宮可囑咐司籍女史引你一觀。”
宋明憲愛詩,到底不是個書呆子,延光公主跋扈傲慢,女兒蕭氏卻這般溫文有禮,加之此前姐姐若昭也常提起蕭氏的好,明憲不由心中石頭落了地,神色開懷,向蕭妃俯身謝恩。
蕭妃點點頭,又與若昭說了些話,都是些太府寺分發(fā)食邑糧賜、長安外命婦日常禮數(shù)的體己之言,正是若昭這樣的新貴大娘子最需要明白的訊息。
若昭明白,蕭妃是以此來寬慰自己,今夜之事不足為慮。
若昭攜了明憲和婢子桃葉,出得含涼殿,坐上肩輿到了日華門。
卻見身披甲的韋皋站在亮堂堂的月光里,正與端坐于馬上之人交涉。
“普王殿下,宮禁有宮禁的律例,本將懇請殿下即刻出宮,莫教我南衙衛(wèi)士為難。”
“韋金吾,本王要等的人來了。說上幾句話,便走。”
李誼說著,跳下馬來,迎著宋若昭一行,向宋明憲道“今夜殿上,宋娘子談及大歷十才子的詩意之清,此論著實教本王很有些啟發(fā)。”
拜圓月所賜,宋明憲不僅聽清楚了李誼彬彬有禮的嗓音,還將他臉上那番醇柔神態(tài)看了個分明。她一顆將將平靜些的閨中女兒心,又砰砰地越跳越快起來。
她還不知怎么回應,李誼又開口,這回是對著宋若昭,語氣冷淡了三分,透著一點點權尊身份的端嚴“皇甫夫人,方才圣上也對令妹贊許有加。《拜月集》成書在即,有詩卻無詩評,未免單薄,不知可否請令妹賜稿一二。”
宋若昭抬起雙眸,從容道“普王既然這般愛詩如癡,府中文學之士,定然頗多造詣深厚的前輩大家,舍妹怎敢忝列其間。殿下,此刻已是亥時中,吾等應盡快出丹鳳門,以免犯了宮禁。韋金吾……”
若昭一把拽上還兀自癡愣的明憲,往韋皋走去,一面稍稍提高了聲音道“勞煩韋金吾,可否派兩名南衙衛(wèi)士,相送本婦車駕一程。”
韋皋拱手“郡夫人吩咐,本將自當安排。”
普王嘴角一絲難以察覺的譏誚之意滑過,也不再多言,又看了一眼明憲,回到馬前一躍而上,叱了隨行的家奴,一記快鞭,往大明宮的南門馳去。
他此時的腹語,實則與他那不知是叔伯還是父親的天子長輩,很有些不謀而合。那些老于軍旅、精于宦海之輩,本王都對付了,還怕拿不住一個女子的心?
普王馳出丹鳳門,又是狠狠一鞭,加速往興慶宮北邊的永嘉坊奔去。
如今的普王府,一副還未從叛軍的洗劫蹂躪中完恢復的模樣,沒有鶯歌燕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