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京西北門戶,奉天城。
午后,乃是白晝中最為熱浪滾滾的時候。烈日的威力不可小覷,便是在黃沙上站立片刻,都仿佛置身火爐中,被炙烤得透不過氣來。
主城門下十來畝的練武場上,神策軍將士們卻頂著驕陽,練習(xí)在飛馳中以箭矢命中目標(biāo)。
唐人尚武,帝國初創(chuàng)至鼎盛時,馬政卓有章法,民間私蓄良馬亦數(shù)量眾多,因而無論軍民,馬術(shù)普遍精湛。
但在馬上作戰(zhàn),與僅以馬匹為行軍趕路、或打球娛樂的工具比,要求高得多。
駐守奉天城的這支胡人神策軍,興元元年由皇甫珩在長安奉旨招募后,并無騎、步之分。待到城郊開訓(xùn)時,先取身長六尺左右、灼然闊壯、臂力過人者,暫為越騎。繼而,對這些騎卒,皇甫珩依照父輩留下的簡單兵書所記,一一測試靜射長垛、行進中射草人、步射披甲偶人、連續(xù)舉重(兵器)等,進行真正的篩選。
胡兒本就更善馭馬,胡法控弦的技法更是了得,因而關(guān)乎騎射的本事,這些神策新軍倒并未顯得太生澀。但作為副將的何文哲,同時向皇甫珩提出,騎兵不僅是作為長兵(射箭)力量存在的,還要投入戰(zhàn)陣中,靠沖擊力打擊對手,故,手中長矛在高速沖擊中的精準(zhǔn)操縱,亦是關(guān)鍵。
于是,在其后的訓(xùn)練中,何文哲常在校場上設(shè)置距離不一的土堆,并在土堆邊樹立戴有頭盔的人偶。騎卒們必須以各種人數(shù)為陣型,加速穿過土堆時,以手中長槍挑落人偶上的頭盔,人偶卻不能倒地。
最開始,皇甫珩也對何文哲的訓(xùn)練方法贊不絕口,并且還根據(jù)自己在涇州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在操練時將騎卒又投入“重騎”、“精騎”和“輕騎”的不同場景。
“重騎”即人馬皆裝備護具,“精騎”為人披甲、馬不具甲,“輕騎”為人馬皆無護具。
時而披甲、時而不披甲,有利于新卒們適應(yīng)在曠野上縱馬沖擊敵方陣營時,操控長槍的靈活性不同,以及馬奔跑速度和變換方向的不同。
然而,自從皇甫珩被吐蕃人放回來并重新回到奉天城后,何文哲發(fā)現(xiàn),校場上的情形,有了變化。
另一名副將,突厥后人默沙龍,自稱根據(jù)皇甫大夫開赴平?jīng)銮暗慕淮趫錾蠅驹炀d延起伏的土坡,土坡上又搭筑竹臺木架,綁了高高低低同樣戴著頭盔的草人,并且專挑正午時分命胡兒們分隊騎馬馳過,仰首逆著白晃晃的陽光,引弓射之。
箭桿上皆刻有名字,那些每次都射中盔下眉心部位的騎卒,往往得到默沙龍的重賞。
何文哲看了幾日,莫名覺得有些蹊蹺,問起默沙龍緣何如此,默沙龍深陷的雙眸中閃過一絲輕蔑,笑道:“咦,文哲兄難道貞元元年未曾上過靈州前線?哦也對,偷襲鳴沙那次,是某隨著皇甫大夫出征的。文哲兄彼時很得靈州守備李起的青眼,只怕正在靈州城內(nèi)摟著李起送的美人兒歇息呢,自是不曉得,越是往西,越是千溝萬壑,兒郎們當(dāng)然也要練得在谷中仰射蕃子的本事。”
默沙龍出語猥瑣無狀,何文哲本不愿再問,但他忽然意識到默沙龍話中的奇怪之處。
“唐蕃和盟,渾公傳圣主之言,道是能保邊關(guān)百年無戰(zhàn)事,默將軍怎地好像,仍覺得蕃子隨時又要來攻一般?”
何文哲一邊望向校場上穿梭往來的騎士,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他不用側(cè)頭,就能感到默沙龍一怔。
旋即,默沙龍就開口道:“不打,不打蕃子,指不定要打那些不老實的藩鎮(zhèn)呢!”
他似乎為自己的應(yīng)變,抖然得意起來,又仿佛為自己壯膽一般,倒帶上了教訓(xùn)的口氣:“文哲兄莫忘了,吾等是神策軍,是天子的親軍,把守著奉天城這京西門戶,隨時西行征伐,可未必就是防秋。若鳳翔和靈鹽的唐人邊軍叛亂了,吾等也是頭一支要為天子平叛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