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長安悶熱不堪, 街道兩旁的明溝里蚊蠅成群,阮月薇坐在馬車上,就像坐在個大蒸籠里, 可她不敢撩開車簾透口氣。
這是承天門大街,附近都是權貴的宅邸, 誰知道會不會遇上什么故人,她眼下最怕的就是遇見以前的相識。
阮月微心里煩躁,揚了揚捂住口鼻的帕子:“長安一到夏日就惡臭熏天, 真不是住人的地方?!?
疏竹用絹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替她扇著,手腕軟綿綿的:“好在娘子就要去洛陽了,不用再忍受長安的惡臭。”
阮月微幾乎感覺不到什么風, 可不好多說什么, 她如今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她的貼身婢女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心里有怨氣,伺候她起來也不如往日盡心了。
換了平日她必定要發作,可如今他們南下洛陽, 這一路上事事都要靠兩個婢女操持照應, 使起性子來苦的還是她自己。
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此番算是看清這些奴婢的真面目了, 阮月微暗暗想, 待她到了洛陽, 定要將這兩個捧高踩低的婢子打發到莊子上去,另外選兩個老實忠心的。
馬車順著承天門大街從西向東行, 出得通化門, 她終于忍不住掀開車簾往后望, 城樓越來越小, 漸漸消失在滾燙的揚塵中。
阮月微眼淚淌了滿臉,疏竹臉上閃過不耐煩,敷衍道:“娘子別傷心了,洛陽和長安這么近,又不是不回來了,且夫人不是說了么,她有空就去洛陽看你?!?
阮月微小時候是伴在阮太后身邊長大的,與父母情分遠不如其他兄弟姊妹,其說是不舍得親人,倒不如說是自傷身世。
桓熔謀逆之后的這段時日,于她就像一個漫長黑暗的噩夢,起初她日夜擔驚受怕,害怕自己受牽連,好在桓熔不相信她和她母家,謀逆之事半點沒向他們透露,倒是讓他們躲過一劫。
也虧得她侍奉太后勤謹,桓熔被發落后,太后便開恩讓她繼續去佛院與她作伴。
接著便是先帝駕崩,桓煊即位,她知道太后有意讓她換個身份入宮為妃嬪,為免惹人注目位份自然不能太高,與她當初母儀天下的目標相去甚遠,可也好過一輩子與青燈古佛為伴。
何況她心底還對桓煊存著兩分希望——雖說當初他為了趙清暉的事遷怒于她,但畢竟蕭泠活得好好的,這件事便可揭過不提,他們有幼時相伴的情分在,過段時間他氣消了,她再使出渾身解數,不怕他不心軟。
她暗暗替自己打算好,便越發殷勤地伺候太后,可謂無微不至。
可誰能想到桓煊才登基就將太后軟禁了起來,還殺了她身邊的親信太監。
阮月微這時再懊悔,想與太后撇清關系已是不可能了,且除了太后她還能倚仗誰呢?自此她只有暫時打消與桓煊再續前緣的念頭,但是只要她還在后宮里,總能找到偶遇的機會。
她打定了主意要沉住氣徐徐圖之,哪知桓煊登基一個月就死了。
他的死因蹊蹺,阮月薇不知道內情,可她隱隱約約猜到大約是和太后有關,因為太后被軟禁之后桓煊就沒在朝堂上露過面,不久后便傳出了駕崩的消息。
太后自那之后便成日閉門不出,也不見人,她幾次去求見都被宮人擋在門外。
她暗暗打聽,才知道桓煊死后太后便瘋瘋癲癲的,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即便清醒時也不說話不見人。
她一聽心就涼了半截,太后自顧且不暇,哪里還想得到替她打算。
阮月微覺得自己像是被全世界遺忘了,這佛院就像是一座墳墓,雖然衣食無憂,可讓她年紀輕輕就把一輩子埋葬在這種地方她如何甘心!
人心都是如此,桓熔事發的時候她只求保下一條命,待命保住了便想過得更好。
她心里憋悶,漸漸的積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