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
她挑起眉,冷聲道“扣得好大一頂帽子。你公爹每日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為國盡忠。只因為我在家管教你,竟成了不忠了?”
陸夫人積威頗重,溫蕙頭皮有點麻。她過去在家里也常跟溫夫人扯皮,但扯這么大,還是頭一回。且陸夫人也不是溫夫人,不是她親娘。
但話都已經(jīng)說到這里了,不能半途而廢的。
她硬頂著頭皮發(fā)麻的感覺,道“這實在不是媳婦說的,是圣祖諭令規(guī)定的。若媳婦綁腳,父親原就該是被罰俸的。我家門上也會被貼上‘不孝之家’的字樣。兒女不聽父母的,是不孝。臣子不聽君王的,自然就是不忠了。媳婦不敢陷父親于不忠,故而私拆拆了綁帶,到母親這里請罪。”
她一口氣說到這里,邏輯通暢了,便又有了勇氣,抬起頭道“母親,媳婦并不是逃避責罰。而是母親初初所選的責罰辦法有欠妥當,所以兒媳想請母親換個其他方式來罰媳婦。母親盡管罰吧,媳婦做錯了事,這兩天在房里已經(jīng)深深反思過,十分知道錯了。只要不叫媳婦綁腳,母親再罰什么,媳婦都老實受罰。”
陸夫人卻沒有立刻回答她。
她修長秀美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叩了幾下,忽然問“這些話,是睿兒教你的嗎?”
“不是。”溫蕙不假思索地說,“是夫君與我說了,我才知道原來綁腳就是纏足。但太祖圣諭,本朝禁纏足,我是知道的。我便問夫君哪里能看到這諭令的具體,夫君便與我找來《大周律》,《諭令卷三》。我自己看了,想明白了,才拆了帶子來與母親說的。”
這里又撒了個小謊,說拆綁腳帶是在看了諭令之后。但九分真一分假的假話,才是最容易讓人相信的假話。
陸夫人沒有去考量她話里這點小細節(jié)的真假,陸夫人也沒考慮換什么別的方式來懲罰她。
陸夫人問“先不管這些,我只問你,單就纏足這件事本身,你怎么看?”
溫蕙心想,能怎么看?混蛋透了啊,給女子纏足這個事真的太混蛋了!裹腳超級痛超級難受的啊!人根本站都站不穩(wěn)!
只她一抬眼,婆媳倆四目對視,卻看到陸夫人眸子深處有光,竟隱含期待。
且她一邊嘴角微微勾起。
這個笑……
這個笑絕了!簡直和陸嘉言想使壞的時候一模一樣啊!
溫蕙在這一刻好像突然悟了什么,又說不清楚到底悟了什么。
總之她嫁到江州,進了陸府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她這婆母與她在青州時想象的全不一樣。可現(xiàn)在,她在她眼里,好像又變得更不一樣了。
“更”啊。
溫蕙的心頭忽然閃過《諭令·卷三》上看到的旁注——
而今江南此風又起,縱許多女子心恨之,亦無力相抗,委實可憐可憫。
這說的是誰呢?
溫蕙的目光落在了陸夫人裙子蓋住的鞋子上。那鞋子只露出了一個尖,上面綴了一顆珍珠,瑩瑩有光。
溫蕙抬起眼,挺直了腰背。
她不像陸夫人那樣從小受過專門的形體調(diào)養(yǎng)和儀態(tài)訓練。但她從小習武,腰背挺直起來便是一條線,如松如竹。
她道“這個事,我都不敢細想,一想起來,就覺得十分害怕。”
“我剛來江州的時候,便被告知,江南女眷不興在外面騎馬的,大家都坐車。我現(xiàn)在想,若大家的腳都是這樣綁著的,特別是年輕些的女子,綁得更狠的,便是想騎也騎不了。”
“不止騎馬,便出門,也是不方便的。三山五岳,男子說去就去了。我雖都還沒去過,可我若去了,便能登上去。可是綁了腳的女子能去哪里呢?頂多串串門吧?”
“綁了腳,就注定了有些風景她們是看不到了,母親,您說,是不是?”
陸夫人不說話,只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