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力最強,戰力最持久。身為老秦軍主力大將之一的章邯,親歷滅六國之戰,自然有著秦軍將士最強烈的直覺,認定楚軍趙軍是秦軍大敵,擊潰楚軍之后必得立即轉戰趙軍,絕不能使復辟的河北趙軍繼續擴張。
“擊潰楚趙,先解當胸之危,余皆可從容而為也!”
幕府聚將,章邯的這一大局方略人人由衷贊同。將士同心,章邯立即乘著戰勝之威開始鋪排大軍北上事宜。此前,尚未入獄的李斯已經請準了胡亥詔書,授章邯以“總司天下平盜戰事”的大權,統轄山東戰事。定陶之戰時,帝國廟堂格局已經倏忽大變:李斯驟然下獄,馮去疾馮劫驟然自殺,趙高忙于坑害李斯,胡亥忙于晝夜享樂,天下大政處于無人統轄的癱瘓狀態。定陶之戰后的章邯,面臨極大的兩難抉擇:停止平亂而過問朝局,則山東亂軍立即卷土重來,大秦便是滅頂之災;不問朝局而一心平亂,則李斯無以復出,廟堂無法凝聚國力撐持戰場,大秦立即可能自毀。
為解危局,章邯親率一支精銳馬隊星夜北上九原,要與王離會商出路。
此時的王離,是九原三十萬大軍的統帥。
依照秦軍法度傳統,九原抗胡大軍歷來直接受命于皇帝,不屬任何人統轄。
更有一點,王離乃兩世名將之后,又承襲了大父王翦的武成侯爵位,且手握秦軍最后一支精銳大軍,可謂擁有動則傾覆乾坤的絕大力量。
章邯則除了老將聲望、九卿重職與年余平亂的赫赫戰績之外,爵位不如王離高,刑徒軍的實力分量更不能與九原大軍比肩。
更有一點,章邯素來敬重靠攏李斯,與王翦王賁父子并無深厚交誼,一統天下后章邯又做了朝官脫離了軍旅,與九原將士也遠不如原先那般熟悉了。
大秦固然法度森嚴,素無私交壞公之風,然則,章邯此來并非奉詔,而是要以自己對大局的評判說動王離合力,當此之時,私交之深淺幾乎是舉足輕重了。這一切,章邯都顧不得了,章邯必須盡最后一分心力,若王離公事公辦地說話,章邯也只有孤身奮戰了。
“前輩遠來,王離不勝心感也!”
“窮途末路,老夫慚愧矣!”
洗塵軍宴上,一老一少兩統帥飲得兩三大碗馬奶酒,相對無言了。已經蓄起了連鬢胡須的王離顯然成熟了,如乃父乃祖一般厚重寡言,炯炯目光中不期然兩汪淚光。
不用說,一年多的連番劇變,王離都在默默咀嚼中淤積著難以言狀的愁苦。看著正在英年的王離無可掩飾的悲涼,章邯心頭怦然大動了。一進九原幕府之地,遠遠飛馬迎來的王離高喊了一聲前輩,章邯便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了。彌漫九原軍營的肅殺悲涼,使久歷軍旅的章邯立即找到了久違的老秦主力大軍的氣息,一種莫名的壯烈悲愴無可遏制地在心中激蕩開來。
“長公子去矣!蒙公去矣!九原大軍,今非昔比也……”
王離一句低沉的感喟,兩眼熱淚驟然涌出,一拳砸得桉上的酒碗也飛了起來。章邯起身,親自拿來一只大陶碗,又拿起酒袋為王離咕都都傾滿了一大碗馬xx子酒,慨然舉起自己的大酒碗道:“少將軍,飲下此碗,容老夫一言也!”王離肅然起身,雙手舉起酒碗對章邯一照,二話不說便汩汩痛飲而下。飲罷,王離莊重地深深一躬道:“敢請前輩教我。”章邯扶住了王離道:“少將軍且入座,此事至大,容老夫從頭細說。”王離就座。章邯從扶蘇蒙恬被殺后的朝局說起,說了陳勝吳廣的暴亂舉事,說了楚地亂局引發的天下大亂,說了丞相李斯如何力主平亂并力主由他來組建刑徒軍平亂,又說了刑徒軍平亂以來的每一場戰事,一直說到定陶大戰,一直說到李斯入獄兩馮自殺與目下困局。
“少將軍,目下大秦,真正存亡關頭也!”末了,章邯拍著大桉,老眼中閃爍著淚光慨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