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龍隱涌,烏云暴雨,滿地泥濘算來已經兩月不曾展顏,洪熙官獨身行走在不算茂密的樹叢間,踽踽于怪模怪樣的山嶺上。
這座荒山南面而狹,荒墳遍地,由于山間樹木希少,山脊根根顯露,行人從遠處遠眺,山梁好像狗身上的肋骨,竟然像是頭趴臥在廣州城一隅的瘦狗。
不遠處,一隊清軍正整隊巡邏其中,每一雙眼睛都嚴肅而警覺地看著四周,而不遠處布置簡陋的哨所里,還藏匿著許多疲憊不堪的軀殼,他們日復一日地在這里蹲踞著,等候著,身體在逐漸發霉腐爛,卻仍然要像夫婿遠覓封侯的思婦,等待著似乎那封永遠不會到來的書信。
最終他們等來的,是一桿紅纓還滴著鮮血的長槍,發出錚然的龍吟之聲。
銀亮異常的槍尖在大雨之中吐信,晃劃出了一個雨霧難侵的圓圈,隨即快如霹靂地串扎穿了當前兩人的喉嚨,一道黑影飛身而起反踩在兩人身上,順勢將槍頭完好無損地拔了起來,沒有說任何廢話。
“敵襲!”
炸營而出的驚叫喚醒了這處崗哨,可即便不這么大聲地喊叫,近在咫尺的清兵也能看清眼前之人的樣貌——
一雙眸冷如寒星,長槍矯若游龍,這個世界此刻似乎只剩下了這點能放光的東西,剩余哪怕日月的光彩,全都被壓制了下去。
美則美矣,可惜點燃這樣璀璨光芒的薪柴,只能是他們的生命。
五名清兵怒吼拔刀而來,從四面向著洪熙官劈砍,他們靠著恐懼導致的腎上腺素麻痹,樣貌悍不畏死,料定洪熙官無法一招同時扎死五個方位的對手,只要有一人能成功近身,那么單刀破槍的幾率就能大上幾分。
洪熙官雙眼如電,左手托在槍桿之上,右手以內力將奪命鎖喉槍彎折出一個詭異的弧度,隨后槍影沿著幾人高低錯落略有差異的喉嚨,潑灑出了一道濃到刺眼的紅線,再一轉身分秒不停地回槍一掃,磕飛了一根來自暗處的冷箭,繼續殺入了清兵人群之中,如猛虎入羊群。
槍影時快時慢、時強時弱,洪熙官的出手十分怪異,仿佛精神分裂一般讓人難以捉摸,但他此時已經領悟出槍法更為高深的境界,以勢壓人總有槍式耗盡的一天,以巧奪人也總有槍招見絀的一日,唯有保荃精氣幽然不絕,才能無往而不利。
這樣的體悟,是原本那個江湖豪客的洪熙官不會有的。
和半年前的武夷山中相比,洪熙官此時的槍法堪稱脫胎換骨,武功境界也是突飛猛進,血戰間從先前的兩人,到隨后的五人,接著到最后同時面對十人、二十人,他所使出的槍招都是一樣的冷洌流暢,舉重若輕,渾然天成。
這一切變化的根本,都源自于廣州城這場曠日持久的廝殺——他再也不用背負朝廷欽犯之名去東躲西藏,也不用為了隱匿行蹤而不留活口。
在如今這個死活對錯清晰無比,江湖恩怨徹底遠離的修羅地獄里,洪熙官終于可以鐘情于自己的槍法,釋放他骨子里的純粹專注,就像他一直堅信的那樣,學武是為了活下去,是他對抗殘酷命運的雙刃劍,此外毫無意義。
這場廝殺太過長久了,洪熙官在戰事僅有的片刻喘息間,也曾認真思索過為什么這處修羅地獄,似乎永遠都不會終結。
多虧了這點閑暇,才讓他暫時擺脫化身機械的千萬次出手,重新拾起作為一個“人”的感情和記憶。
一切都從兩月前,那場石破天驚般的海珠石一戰開始。
平南王尚可喜借刺殺案大索全城、捉拿反賊,更用上拉攏、收買、分化等手段,統帥親軍圍殺城中武林人士,勢要壓服城中一切反對聲音,證明自己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霸主。
綠林魁首駱元通早有反意,率花山群盜暗渡陳倉,試圖將計就計反將一軍,最后卻也被尚可喜的伏兵拖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