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云閣中的毗盧遮那佛垂目低首,慈愛地看著世人,不論賢肖頑愚、善惡優劣。而佛前的爐火,也還在暗地里氤氳不斷,鼓蕩席卷起香云薄霧,沾透了衣衿袖口。
法會前便細細碾成的沉香碎末,傳聞能夠增長修行者之身體諸種大根,香在火中點燃,正是由熱中升出的清涼,彌漫于內心,更使人維系正念,化煩惱為菩提,形成一片與世隔絕的莊嚴凈土,就這就這樣沉默地于人世間熏壇、灑凈,不斷燃燒。
可偏偏這處「莊嚴凈土」外,是這座四處沖天火起的悉檀寺,隨目望去只見房廊燎亂、屋舍潰塌,倉皇僧眾有人鼓舞滅火,有人倉皇失措,有人心生懼恐,儼然如佛經所言的“三界火宅,眾苦迫煎”。
就像原本的福報到了享盡的一天,可眾生只能在苦海中顛倒迷惑,無法從“三界”之中逃脫。
法云閣中,面對著宛如暴惡可畏羅剎的吳之茂,安仁上人卻是身桿筆直,不避不趨。
只見他面容瘦削,神情堅毅,單薄僧袍之下的筋骨顯露,衣聞無風卻隨勢而動,雙目之中爍爍有光,仿佛一尊殘舊悲苦的羅漢塑像,縱使天地崩陷、萬物消亡,也就會在世間永住,護持正法。
吳之茂面對安仁凜然不懼的模樣,氣勢也是也為之一窒,終于在沉香浸染的濃氛中冷靜了下來。
他轉身從手下處接過一份海捕密信,由蒙面侍女轉呈王妃,待平西王妃迅速看過之后,才向滿場眾人開宣。
只見上寫以濃墨重筆,涂寫著一行行大字。
「廣州逆犯等人謀為不軌,事發潛逃,現喻各逆犯年貌籍貫,貴府合當亟刻刊示、懸賞諭挐。」
「一名:江聞,福建崇安人,年二十馀,中樣身材,蓄發無須,使劍,常做道人打扮行走。又據佛山訊,據逆黨供稱,江聞與逆犯大盜駱元通交從甚密,并賜諢號「君子劍」……」
「一名:駱霜兒,年十四歲,瘦削身材,逆犯駱元通之女,擎使雙刀……」
「一名:趙樸……」
「一名:周……」
「……以上各姓名人犯,有查實首報拏獲者,系首犯賞銀五千兩、從犯賞銀三千兩。如有形貌相同、面生可疑者,不論軍民人等,許即密傳我處挐訊報解,慎毋容隱,事秘特信。」
這份海捕密信的底下,除了平南王尚可喜的署名,還加蓋著兩廣總督李棲鳳的大印,顯然是為了防止打草驚蛇,悄悄送來的。而紙上風雨潑濺、邊角漫滅的痕跡比比皆是,又顯然是通過官道驛站一騎絕塵,加急送到云南地界的——
畢竟云南與兩廣僅有一線之隔,李定國又蹤跡神秘地奔襲廣州城,云南這里不必多想,都知道該是朝廷防范的重中之重。
“安仁和尚,這江聞乃是廣州謀逆的反賊,雖然他的行蹤詭異、來歷不明,但在平南王府徹查之下,已經掌握了諸多線索,確認他在匪亂當中牽扯甚深,甚至與各個主謀都有瓜葛。”
“平南王尚王爺在探得此事之后,已經快馬上報給了朝廷,想來不久便會將他列為欽犯,普天之下緝捕,讓他插翅難逃!”
安仁上人毅然反駁道:“吳總兵,謀逆造反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豈能憑一己揣測便誣告成罪?”
吳之茂冷冷說道:“說得好。你們悉檀禪寺作為東道,應該對諸位俗家香客都了如指掌才對。此二人身上可有官憑路引?難不成是從地里蹦出來的?”
為了防止流民作亂,明清兩代都嚴格執行了最早可追溯到周朝的關卡制度,這些交通要道陸上為關、水上為津,嚴格制度下一旦有人違反,則要遭受重罰——對凡無文引,私度關津者杖八十。
而如果從關口以外的地方偷越的,稱為“越度”,處罰更重——若關不由門,津不由渡,而越度者,杖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