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文定此時被倒曳在了身后,所見無不是顛倒逆轉,只覺得耳畔風聲呼嘯極為凄涼,周遭景色也模糊不定,仿佛被一股氤氳黑氣籠罩著。
而攥抓他的,竟是一個似人似獸的怪物,此怪周身鱗皴,斑駁如古松,發蓬如羽葆,慘淡外表全然不見人形,倒有幾分像是樹上滾滿苔蘚的猿猱,行動剽異迅猛,迥然為非人的鬼物。
洪文定凝神看去,目之所及唯有層層疊疊的老鱗殘甲,正如破舊書冊隨風滾起,更于極為粗糙厚實,因行動碰撞而喇喇作響,像極了整裝具足的漆皮札甲,隨著一股惡臭腥風撲面,吸入鼻中讓人頭暈作嘔,竟渾似桐油與尸臭的詭異揉雜!
洪文定此時身倒軀斜,尋常拳法難以運作,只聽得洪文定喉嚨低聲哈動,肺腑之間的內力霎時灌至雙臂,強行將身、意、氣、力合為一處,憑著雙掌狠狠向麟皴怪猱兩肋拍去,隨后陰陽并用、以氣透勁,正中了對方脅下!
尋常人中了這一招,必然口吐鮮血、眼冒金星,可此時攜著腥風惡氣逞威的麟皴怪猱,卻好似渾然察覺不到疼痛,反而又崢嶸起一股怪力,架著洪文定就飛檐走壁、穿堂過屋,轉眼已經沿著崇安縣城那堪稱崇峻高聳的城垛奔走,如鷹隼沖林那般往城墻眼上狠狠撞去。
洪文定心中暗驚,此時正以「二虎潛蹤」攻其不備,「大仙拱手」取其要害,可這兩招尚未建功,就察覺到一股猛力伴隨著撞擊城墻的聲響,如驚濤駭浪般傳遞到了自己身上。
他喉頭凝結的那股氣力頓時消散大半,最后一式也且未打完,便只能急忙以「驚鴻斂翼」護住上身胸口,后背在猝不及防間,竟被麟皴怪猱狠狠摔在了堅硬巖石壘就的城壁之上!
千鈞一發之際,仍是天蠶神功真氣從周身穴道涌出護住了文定,似乎越是生死一線的搏殺,越能激發這門功夫如天蠶吐絲、破繭化蝶之神效,隨著天蠶真氣凝吐而出、倒卷如練,一道道柔和氣勁頓時遮擋在了洪文定的身下,緩沖消解了大半的撞擊力道。
麟皴怪猱雙臂展伸,倒持著洪文定的雙足繼續摔打,就像山猿借用石頭對付一顆堅硬的核果,但它越是摔打,動作就越是緩慢,頹然從原先的野蠻粗暴,變成一種不勝酒力繼而微醺的遲緩,仿佛手中拎著的不是人,而是一把阻力巨大的蒲扇,越用力扇動便越發費力,直至雙臂僵疲地露出破綻,登時就被洪文定雙足對蹬,猛然掙脫了開。
靠著天蠶真氣卸力于無形,洪文定空中倒翻兩周再次站定,穩立于城垛之上,不遠處便是怪形詭狀的麟皴怪猱,身后缺月瑟瑟發冷,映照出滿地青霜。
只見洪文定尚未起勢,先將馬步拉開,自右向左劃出半弧,十分有禮地請手于前。他雙目炯炯有神,雙臂抖擻間便從柔猛并濟、以剛破堅的奇門少林拳法,轉換成迥然相異的另一路江湖拳法。
這姿勢自然不是他食古不化,而是一種江湖人士之間交手的禮節,若對方也是由江湖中人喬裝打扮,他見到這種動作一定會有下意識的反應;而如果對方是某種尸怪妖物,那么對這種活人才有的動作不免會顯得困惑,憑借此等機會,洪文定也好掂量掂量對方是人是鬼。
可麟皴怪猱視若無睹,鬈鬈怪發披拂于頸,它既沒有活人審慎判斷的猶豫,也沒有動物那般上躥下跳的習性,木楞古板的模樣更像是一具暴露于壙外的僵硬尸體,毫無半分活物該有的舉止。
更古怪的是麟皴怪猱后退兩步,身形晃動猛然向外奔去,竟是放下洪文定不顧,忽然就要離開,而這等舉動,頓時讓洪文定措手不及,立馬縱身追去。
兩人從城墻上借著草垛躍下,便沿著城外的田埂小道你追我趕,只是那斑駁如古松,發蓬如羽葆的怪物縱跳凌厲,始終比洪文定快上一程,直到天際蒙蒙魚白的時分,才閃身撞進了一處茂密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