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縣城中。
高樓檐角斜斜地刺向深夜,仿佛拼命想要抓住星宿的枯掌,但緊靠生長的叢竹又憑空添上許多劍形,卻讓這只枯掌更像離奇詭怪的獸爪,不懷好意地埋伏在道路四周。
如今留給洪文定容身的狹路中,偏就橫亙著這么一處怪模怪樣的影子,縱使他抬頭就能看見影子的本貌真容,仍是選擇了緊貼巷道,以避過這處爪影。
時已夤夜,洪文定孤身一人走在幽悄府衙之中,滿地的荒草亂石都在隨風飄逝,發出陣陣詭譎的聲響,然而這些低矮茅木并不能遮擋住視線,他依然能從經年未修的怪樹之間,看見廢舊府衙內諸多建筑的蹤跡。
按照崇安縣令管聲駿搜訪得來的消息,這座荒廢已久的崇安府衙為防止流民圍攻,擁有著高大且堅固的外墻,如碉壘般將四周嚴實覆蓋,并且四面各連接著一座耳樓,再算上府衙大門,儼然是按蓮花模樣修建。
只要洪文定能徑直走入中軸,內能看見正堂五間、二堂五間、三堂五間,分別是鑒坊、亭閣、軒倉、吏舍、祠館、禁獄等等建筑,而崇安知縣最想要得到的刑卷,就應在當年的斷獄理訟之后,由衙門典吏收儲檔案的「架閣庫」中。
然而走進之后,洪文定才發現正堂中屋已經年舊坍塌,倒成駝峰一般的模樣,兩根架梁橔柱斜插進兩側墻壁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再度坍落,已然是無法直接通行了。
荒草漫漫向來是不便施展輕功的,若是僥幸縱身也可能在借力未穩時,腳下立足點便斷裂失陷,一頭栽進不知深淺的亂草之中。
“再往前走恐怕也是荒墟,不如沿著外墻前行。”
洪文定喃喃細語后,心中便有了計較,撿起石頭拋入身旁的草從,判明底下是注意落腳的石徑,才起身往屋旁狹窄的夾道走去,迅速略過了幾間黑洞洞的屋子,勉強又進到二堂的那排房屋面前。
走到這里之后,洪文定暗自慶幸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正堂與二堂之間,竟然橫插著一池混濁墨綠的污水,于無光處看著儼然是青石地面,只有斜側瞧去才能察覺青萍上不規則的反光,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失陷進去,更不知底下是池水淤泥。
終究是近百年未得修繕,這座府衙已破漏得不成樣子,恍如一具身著金縷玉衣下葬的王侯尸體,縱然威嚴猶在,終究不免爛為一灘灰骨。
不遠處一塊漆黑的牌匾懸掛,隱約能見到「瑞蓮堂」三個字,證明他已經來到了府衙正中的位置,再往前便能接近架閣庫的所在。
洪文定沿著外墻夾道緩緩前行,耳旁聆聽著周遭一切事物傳來的動靜,隱隱約約只能聽見嘈切蟲鳴與驚慌鳥啼,全都躲藏在雜草叢生里不愿現身。
洪文定一直察覺到哪里不對,直至現在才突然明白自己的疑惑,似乎府衙中軸線與夾道的敗落程度存在著明顯區別,縱使排除中庭池樹、鋪地青磚的影響,也不應該如此懸殊才是。
然而終究是這條僅存的道路,為洪文定提供了諸多便利,隨著他突兀腳步聲的戛然而止,便已經來到了門上落著重鎖的架閣庫的門前。
“就是這里沒錯了?!?
洪文定也不知道為什么,他今夜忽然開始自言自語,興許是這里的岑寂太過沉重,連帶著思緒都變得混沌泥濘。
那宛如深陷醉夢才有的滯重,也非得要將話說出來,才能延緩昏沉大腦陷入沉眠。
重鎖鐵鏈銹跡斑斑,縱使原配鑰匙都不見得能夠打開,因此洪文定選擇了一個最為迅速的方式,手掌緊握于腐朽松動窗框,雙臂反向地猛然用勁,頓時將窗欞硬拽了下來,任由頭頂落下簌簌塵土木屑,顯露出一個黑洞洞的房間。
陳腐空氣帶著一絲酸澀,不僅是書卷多年未經展曬所散發出的異味,更有許多老鼠咬噬了書冊典籍做就安樂小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