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以為女君與五公子這次出行回來十有八九會合寢,結果并沒有。
兩人一如往常,甚至不如以往。旁人或許看不出,但這一切瞞不過菖蒲。
作為女君心腹,雖然很多時候并不能精準猜到女君所思所想,時間久了,女君情緒上的微妙轉變她還是能夠感知一些的。
菖蒲覺得, 女君對五公子比之先前略顯得冷淡了,上心程度大打折扣。
不,這么說也不對。
從來就不見得是真上心,而現在,連面上功夫也不那么在意了。
還以為女君是在欲擒故縱,但都已經擒到手了,似乎也沒有再縱的必要。
有天晚上, 服侍女君就寢前, 菖蒲就把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女君沒有回答她,眼中少見地露出些迷惑,“菖蒲,我在想,這一步我可能走錯了。”
隨即搖了搖頭:“也不能說完全錯,至少小目的算是達成了。然從大的方向來看,確是無效的一步。”
菖蒲不解:“怎么能是無效?五公子現在完全把你放到了心尖上,雖不算完全言聽計從,事事也是以你為先……”
“人心最難掌控,若果蕭元度對我的愛只是到此,那于我并無半分用處,還可能害了我。”
菖蒲不清楚為何五公子對女君的愛意不夠會害了女君,但女君這么說,必然有她的道理。
“那就讓五公子再愛你一些!”
女君聞言失笑:“沒有平白無故的恨,又豈有平白無故的愛?想要別人付出十分,自己就不能止付出一分。我早該想到這一點的,再這樣下去……”
后面的話近似自語, 菖蒲沒聽清, 只是發現女君才有的一點笑意又不見了。
她有些擔憂, 又不知該如何為女君解憂。
女君卻已側過身去,闔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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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君又在抄寫經文?”菖蒲一邊研墨一邊探頭看。
姜佛桑正好抄得累了,停下筆來,邊轉動手腕邊與她說起一則小故事。
“有一位君王,晚年厭倦了打理朝政而專精佛戒,每次斷別人重罪,便整日悒悒不樂。有大臣見狀,就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讓他每回殺人前,沐浴潔身、燒燒拜佛。他照做了,而后發現心里果然舒暢許多。”
菖蒲心道,這君王可真夠矛盾的。
說他殘忍,也不至于;說他慈悲,可他費了那些事,最后不還是把人給殺了。
姜佛桑問她:“什么是慈悲,什么是殘忍?”
這個君王并非生而為王,原只是個將軍, 起兵時打著伐罪救民、家國大義的旗幟,是為慈悲。
其間爭城以戰, 殺人盈城;爭地以戰, 殺人盈野;南北生民死于兵死于饑者,不可以數計,是為殘忍。
更有驅無辜之人而就死地之事發生,不止儒道二宗所不許,放之他所信奉的佛教也是罪人,這就不僅僅是殘忍了。
可他登基稱帝后,結束了亂局,百姓也確實過上了數十載的好日子……
菖蒲犯了難,“婢子也說不好。就覺得,他既然已經成了天子,生殺予奪全在他一人,斷一重罪便終日不懌實沒必要。”
“或許比起帝王,他更想做個和尚。帝王手起刀落,和尚滿嘴罪過,”姜佛桑垂目一笑,“騙不過神佛,騙過自己也就夠了。”
“能騙過自己嗎?”菖蒲對此保持懷疑。
在她看來,一個人做了壞事,就算騙過天下人,頭一個騙不過的就是自己罷?
姜佛桑眨了下眼:“不要小看俗世之人自欺欺人的本領。”
墨夠用了,菖蒲停手,看了女君一眼,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