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著四句詩道:
‘朝朝暮暮伴君側、一舉成名不勝寒;忽然一陣大風起、金是沙來沙是金。’
狄咨把他手里的簽,奉給了圓覺老和尚。圓覺接過來掃一眼,淡淡問道:“這簽有何不妥?”
“與我十多年前抽的那支,竟然是同一支……”狄青艱難道。
“這很正常,因為是同一個人抽,”圓覺卻不以為意道:“同人同命,難免會抽到同一支欠。”頓一下道:“請問狄相公今年貴庚?”
“四十九歲。”
“正好與簽數相符,可見不只是巧合。”圓覺平淡說來,狄青卻越發覺得深不可測,想探明究竟的心情更加急迫,不由自主地往圓覺身邊挪近一步,急切地說:“此中玄機,還望方丈明示。”
圓覺目光如電,在狄青身上掃了一下,緩緩問道:“狄相公,這支簽當年是怎么解的?”
“遇武則興、遇文則衰、遇水則死、遇火……則生。”狄青馬上回答道:“前三句都算應驗了,只是最后一句‘遇火則生’,還請方丈釋疑。”
“我佛家,講得是火中涅磐,”圓覺緩緩道:“滅死生之因果,渡生死之瀑流,才可苦痛消除而得自在。”
“如何才能涅槃?”狄青輕聲問道。
“放下!”圓覺當頭棒喝道:“放下一切是非心、名利心!斬斷一切因果、煩惱!”
“放下……”狄青愣住了。
“阿彌陀佛!”圓覺宣一聲佛號,對狄青道:“相公恕老衲直言,你半生戎馬、誠然戰功赫赫,卻也造盡了殺孽,而心中全無佛界。若還不懸崖勒馬,立地成佛,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若平日,他的這番危言聳聽,狄青也就是姑且聽之罷了。然而今日,文彥博的那封手札,已經讓狄青的自信轟然坍塌,此刻竟深信不疑。
“事既至此,你還要問什么?”圓覺深諳人的心理,不肯多說一句讓人生疑的話,
“請教老方丈,金是沙來沙是金是何涵義?”狄青艱難問道。
“妄為金變沙,向佛沙變金。”圓覺又宣一聲佛號道:“施主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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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為金變沙,向佛沙是金……”圓覺走后,狄青像著了魔似的,一直在念叨這一句,他的面色晦明晦暗,一生的榮辱,像走馬燈似的,浮現在眼前。
他想到自己年少時在東華門,看到狀元游街所立下的志向。
想到在西北戰場上,那個披頭散發、戴著青銅面具,所向披靡的鬼面將軍。
想到贈與他《春秋》,勉勵他要認真讀書的范文正公。
想到韓琦殺了他的心腹愛將,嘶聲怒吼道:‘東華門外,狀元唱名者才是好漢!’
想到昆侖關上,自己大破儂智高的豪情萬丈。
想到回京之后,官家那‘定不負君終生’的誓言。
想到四年來,在樞密使位上,自己委曲求全,卻處處遭受文官奚落的憤懣。
想到官家忘記昔日的誓言,默許文彥博將自己驅逐出朝廷……
狄青突然覺著萬念俱灰,虎目有淚光閃現。然而他終究是流血不流淚的英雄,深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道:“筆墨伺候。”
狄咨趕緊磨好墨,狄青端坐在書案后,提起筆來,緩緩寫下重逾千斤的幾個字:‘辭呈’!
“爹爹!”狄咨霍然變色道:“事已至此了么?”
“……”狄青點點頭,沒有說話,繼續奮筆疾書,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在筆端發泄出來。
正在寫著,門響了,狄咨沉聲問道:“誰?”
“大哥,是我。”這狄詠的聲音。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