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縣縣令楊克鈞覺得今天自己似乎諸事不順。
先是一大早,京兆伊就緊急把他喊進長安城,劈頭蓋腦就是一頓訓斥,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從治下的水利工作,一直到勸耕工作,編戶齊民等,沒有一件沒被罵。
即便如此,他還是得賠著笑臉,恭維些‘明府英明,卑職受教,定然痛改前非’
沒辦法誰叫人家是頂頭上司呢!
這年頭,當官不易啊。
特別是這長安腳下的官,更加難當,當年曾有前輩在致仕的時候自嘲:“上有天子,下有權貴,兩頭受罪,兩頭挨罵,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果不其然,從長安城里挨完訓斥剛回縣衙,屁股還沒做熱,就碰上了一個自稱水衡都尉江充侄子的貴公子找上門來,非逼著自己派人去抓一個本縣的所謂‘刁民’。
楊克鈞頓時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毫無疑問,那是個大麻煩,不說旁的,幫助權貴欺壓治下百姓的事情,一旦傳開,一個為虎作倀的帽子就要死死的扣在他楊某人的腦袋上了,士林物議光是唾末就足夠把他楊某人淹死。
而事情萬一鬧大了,鬧出什么無法控制的幺蛾子。
那江公子拍拍屁股那么一走,他楊某人找誰哭去?
因此楊克鈞斬釘截鐵,一派正氣的拒絕了江公子的要求,誰知道那江公子竟然放出狠話,要他楊克鈞丟官罷職。
“我呸!”楊克鈞不屑的罵了一句。
別說是那江充已經被人趕下臺了,便是還在位上,楊克鈞也不怕。
他乃是堂堂茂才出身的縣令,升遷任免盡決于丞相府,區區一個水衡都尉,手還伸不了這么長。
話又說回來,若是那江公子真有那么大能耐可以讓他楊克鈞丟官罷職,那正合楊克鈞心意。
這年頭,干什么事情都得講究一個資歷。
譬如說,將來要進朝堂出任三公九卿的話,那總得有點什么政績,或者主持過什么重大的工程,立過什么大功之類的。
而曾經在權貴面前剛直不阿,堅持原則,而被打擊報復,丟掉官職……再沒有比這個更耀眼的資歷了。
特別是哪位權貴還是現在大漢輿論中普遍公認的‘奸賊’‘小人’江充。
好不容易清靜了幾個時辰,楊克鈞剛忙完手頭的工作,打算回去找自己的小妾好好溫存溫存,誰知道,這還沒動身呢,就聽到外面就像炸鍋一樣沸騰了起來。
楊克鈞立馬就唰的一下站起身來,急急忙忙穿戴整齊,叫上縣衙幾乎所有的衙役,出衙去一看究竟。
南陵縣,只不過是長安城的一個衛星縣,所以縣城也不是很大,不過半刻鐘,楊克鈞就帶著十幾個衙役趕到了事發地點。
到了那里才發現數以百計的平民將整個縣城的道路都堵塞住了,人群中傳來熙攘的嘈雜聲音,事情已經到了幾乎快要失控的地步了。
楊克鈞自己都有些絕望了,眼看一場可能的民變就要發生,自個的項上人頭,明日就要懸掛到長安城的市井中去了。
這個時候,楊克鈞忽然聽到了一聲在他耳中無異于天籟的聲音。
“大家要相信朝廷,相信圣天子!”
“孟子曰:吾善養浩然正氣……”
楊克鈞極目看過去,卻見說話的人乃是一個身穿儒袍,被枷鎖鎖住,關押在囚車中的少年郎。
多好的人啊……楊克鈞感慨著,果然關鍵時刻,還是我們這些讀過圣賢書的讀書人管用啊。即便是身陷囫圇,心中也是記得圣賢的教誨,朝廷的威嚴。
楊克鈞認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甚至已經不用審訊了。
定然是下面的胥吏欺壓百姓,導致官逼民反,激起眾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