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王莽點了點頭,直直注視著劉秀,然而他口中吐出的話,卻仿佛霹靂般在劉秀耳中炸響:
“在你心中,當(dāng)今天子,是個怎樣的人?”
“小子何德何等,怎敢妄議如此大事?”完全沒想到會被問出這等問題,劉秀的面色都變了,連忙用力擺手,一臉惶恐:“在下在二位面前,不過是個黃口孺子而已,如何能如此僭越?”
“僭越?為何是僭越?”王莽哈哈大笑:“天下事,天下人盡可評之。難不成,你我在這風(fēng)雪之中,小樓之上,隨口聊上兩句,還便怕被官府捉走么?令功你這可未免也太過謹(jǐn)慎了。”
“不,只是在下實在學(xué)淺識薄……”
劉秀的心臟砰砰狂跳,剛開口說了半句話,便被王莽微笑著揮手打斷:“年紀(jì)輕輕,難道就不能有些朝氣么?”
劉秀深深望著面前這個老人的雙眼。他的眼角滿是縱橫的魚尾紋,眼睛里也有些混濁昏暗,但一股奇妙的攝人心魄的力量,卻偏偏自那眼神中透出來。
“說吧,令功。”王莽輕輕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將頭微微向前探出,那雙深得像大海一般的眸子緊緊盯著劉秀:“若信得過我,就說真話。”
以常識而論,剛剛會面素不相識的過客,僅僅是同桌共飲的緣分而已,竟然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實在是太過失禮了。何況這里更是長安城內(nèi),天子腳下,若是一旦有什么差池,流傳出去,那便是殺身之禍。
但劉秀在王莽的目光注視之下,方才狂跳的心臟竟然漸漸平息,不知怎的,竟倏然對他萌生了一股信賴之感,一股熱血涌上了心頭,脫口而出:“是,那在下便謹(jǐn)遵太公吩咐了。”
他低下頭,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在下不過是一介學(xué)生而已,自然并沒有見過皇帝。但……在下卻總覺得,他是個很奇怪的人。”
“奇怪?”王莽訝然笑了起來。原本他以為,這年輕人或是贊許,或是批評,但卻完全沒有想到他最后給出的,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形容詞:“為什么是奇怪?”
“因為……”劉秀想了想:“在下在太學(xué)之中,也算歷讀過春秋、史記、尚書等經(jīng)典。雖不能算是精通,但至少勉強(qiáng)算是熟讀。然而窮盡史書,在下卻實在找不到,有任何一個人,是與當(dāng)今天子相似的。或者說……”
劉秀頓了一頓,繼續(xù)道:“或者說,所有古人,在下都能明白他們做了什么,想做什么,而只有當(dāng)今天子,在下卻怎么也看不透。”
“哦?”王莽饒有興趣地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等著劉秀繼續(xù)說下去。
“他……不貪圖個人的享樂。從他仍是前朝外戚的時候,直到現(xiàn)在,都是如此。雖然現(xiàn)在很多人都說,他那時只不過是虛偽地掩飾自己的欲望而已。但至少我在長安的五年里,從沒聽說過他廣納妃嬪,大興土木。不僅如此,甚至就連上林苑,都被他拆了一大半,還地于百姓。如果說,以前的他還需要偽裝的話,那么現(xiàn)在至少沒有必要了吧?”
“這一點,倒也并不算很難得吧?”王莽笑了笑。
“如果光是這一點,那確實不算。但更重要的是,他在改朝換代,登基之后所做的那些事情,才是真令在下看不透的。”劉秀說到興起,也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才繼續(xù)道:“世人皆說,當(dāng)今天子倒行逆施,是為人禍。上天震怒于此,天下四處大旱,是為天災(zāi)。然而在下……卻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要這么做。”
“自從當(dāng)今天子接受禪讓,代漢自立之后,他的種種改制,已然令天下民怨沸騰,然而他卻始終如一地堅持著那些改制,盡管揭竿而起之眾已然遍布天下,卻始終不肯做出任何妥協(xié)。這么做……于他究竟有什么好處?”
“所以,令功你是反對天子的那些改制了?”王莽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