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楊一道回了楊士奇的宅邸,走到偏廳坐下后,立刻有仆人給他們斟茶倒水。
楊溥呷了一口香茗,說道:“諸位,剛才胡若思(胡儼)的話不無道理。”
楊榮嘆了口氣,道:“可解縉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啊,要是光看現在朝廷施政的風向,確實不矛盾只是這變法的弊端,不僅體現在教育方面,另外還有一個隱憂,那就是人情趨利,世風日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楊士奇脫了外面的披肩,站在原地說道:“太史公說的從來就沒錯,可這局勢如此,我等又該如何呢?”
兩人皆是默然。
時代的浪潮推著這些青年俊杰在不斷前行,從本心的、樸素的政治道德觀上,三楊對于整頓吏治是沒有抵觸的,但隨著愈發卷入廟堂這渾濁的染缸,三楊卻開始逐漸意識到,這種大刀闊斧的改革舉動,必將會傷害到士紳文官階層的根本利益,而人一旦屁股坐在了不一樣的位置上,腦袋里想的東西,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三楊未嘗沒有想象過,如果是他們來持國秉政,會是怎樣一番姿態?
可無論如何叩問本心,恐怕他們所選擇的,都會是那條宿命的道路,保守地治理國家,對士紳文官階層的膨脹采取無限制的縱容和容忍。
至于這些裁汰衙門冗員、打擊盜竊國倉、限制采購權限的事情,恐怕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姜星火敢為天下先,但他們不敢,而正是因為意識到了自身與姜星火的這種在行政魄力和作風上的巨大差距,再摻雜立場等因素,才會讓三楊的心態變得這般擰巴。
他們想成為姜星火,但不管是政治立場還是階層本身,都讓他們做不出背叛的舉動。
而偏偏眼下的大明,又不由他們所主導。
所以自詡治世之才的三楊,只能在一浪接一浪席卷而來的變法浪潮中隨波逐流,一邊感慨局勢變遷身不由己,一邊棲身于舟中,始終不敢跳下水來搏擊風浪。
于是,就形成了眼下這種既想成為又成為不了,既想做點什么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相聚嗟嘆的場景。
兩個字,擰巴。
“大勢已成。”
楊榮苦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恐怕明天朝野上下,馬上就能吵起來。”
楊溥悶了好久,方才皺眉憋出來一句道:“整頓吏治,勢必觸及根本,今天金幼孜和呂震的舉動都很可疑,未必不是故意的你們要知道,關于裁汰衙門冗員這些條例,可是剛遞到審法寺。”
楊士奇淡淡道:“呂震確實動機不純,但胡儼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就看怎么去理解現在廟堂上的風向和士林、市井間的風氣,重商逐利的弊端從宋代就開始了,到現在依舊如此,如果應對不好,早晚這大明的世風,就會跟胡儼說的一樣。”
“我們要做些什么嗎?”楊溥猶疑片刻,問道。
“我們能做些什么嗎?”
楊士奇的反問讓楊溥啞口無言。
是啊,他們三個雖然身處內閣,從信息上處于極度接近帝國決策圈的位置,先天俱備著優勢,可從實權和品級上,三楊說白了還真就是小卡拉米。
現在朱高熾閉門思過,整個廟堂上姜星火不說為所欲為,也可以說意志完全可以上行下達,他們怎么辦呢?
為了胡儼出頭?
別開玩笑了,朋友歸朋友,可誰也不會為了朋友浪擲自己的仕途。
片刻沉思后,楊榮說道:“有機會說話的話,還是要爭取一下,否則風向一變,這樣一來,以后怕是真的失去了國子監那邊的支持。”
楊士奇點點頭道:“盡力而為吧。”
不久之后,另外兩人也各自歸家,楊士奇坐在書房里,愁悶不已。
國子監內部的風氣,從去年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