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有余酒家二樓,唯有一桌客人。
陳勝一眼就見到了荊軻。
他穿著一件灰撲撲的葛布短打,盤坐在席子上,竹笠掛在背上、長劍橫在膝前,胡須蓬亂、一臉的風霜之色,方形矮幾之上就一疊干干巴巴的蒸餅、一碗清水。
荊軻見了陳勝,遠遠的抱拳打招呼。
陳勝卻只是掃了一眼矮幾上的那碟蒸餅,丟下一句“候我片刻”,轉身就又徑直下樓去。
荊軻:???
約莫兩刻鐘后,換上一副麻衣荊簪的陳勝,挽著袖子親自用托盤端著三大碗油汪汪、熱騰騰的肉菜,走上樓梯。
荊軻見狀大驚,慌忙起身相迎:“怎敢勞動你親自入庖廚!”
他不稱陳勝為大王。
卻也覺得,以陳勝漢王之尊親自下廚招待他,太過離譜了點。
陳勝任由他從自己手里接過托盤,不在意的輕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嘛!”
說著,他還惋惜的搖了搖頭道:“可惜了,這里的炊具我用不順手,香料調味品類也差得太多,做不出我那幾道拿手菜……也算你沒口福,不然定教你吃了一次,還想第二次!”
“你還說呢!”
荊軻卻不覺得這有什么值得榮幸的,苦著臉埋怨道:“我若知曉你是整治吃食去了,怎么著也不能讓你去,這要是傳出去,九州人該如何看待你這位漢王殿下?”
“呵……”
陳勝不屑的嗤笑了一聲:“我陳勝若是在意旁人如何看待我,我便走不到今時今日這一步!”
荊軻搖頭,喋喋不休的道:“那不一樣,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好了,你還真當我是弱不禁風的富家公子哥啊?”
陳勝笑道調侃道,心頭卻感覺很舒服:“三人成虎?有多虎?有沒有我三十萬紅衣軍虎?眾口鑠金?有多眾?有沒有我漢廷六七百萬漢民眾?”
荊軻啞口無言,一臉便秘似的古怪表情。
陳勝見狀大笑,笑聲極是開懷、酣暢。
韓非與荊軻,是陳勝在這世間上,極少數能稱之為朋友的人。
或許是因為這二人都是理想主義。
又或許是因為這兩人都是心思純凈之人。
亦或許是因為這二人都是看清了世事的真相之后,仍然選擇了踐行理想的堅定理想主義者……
人總是愿意和與自己截然相反的人交朋友。
陳勝是個理想主義者沒錯,但他的理想主義,既不堅定、也不純凈。
他所信奉的是一條路走不通,那就換一條,一條保險繩不把穩,那就再加上四五六條保險繩的穩健做法。
就比如,他雖然一直都在不遺余力的大力發展陳縣,但每一次有極可能波及到陳縣的危機靠近之時,他都提前做好了“戰略轉移”的預案,半點與陳縣共存亡的剛烈氣節都沒有!
他若是霸王,絕不會在烏江自刎,絕對會一溜煙兒的逃回江東,絞盡腦汁的想法子惡心劉邦,小人報仇一天到晚那種……
或許也正是這樣,他永遠也做不成霸王!
……
“來來來,嘗嘗我的廚藝!”
二人落座后,陳勝熱情的抽出兩雙筷子,遞給荊軻一雙:“我漢廷內糧食緊缺,民間禁酒,只能有肉無酒的委屈委屈你了。”
荊軻嘲諷也似的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說:‘你還有臉跟我提酒?’
先前他每與陳勝見面,回回都被陳勝給灌了一個爛醉。
偏偏陳勝自己滴酒不沾,就一個勁兒的勸他喝。
賤不賤吶……
陳勝權當沒看見他眼神中的鄙夷,自顧自的夾起一塊切得又肥又薄的透明臘豬頭肉,就著炒肉的嫩綠蒜苗一起送進嘴里,咀嚼得“咯吱咯吱”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