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日暮將至,望著長安君出門登車而去,平原君、公孫龍、馮忌三人也放下了相送作揖的手。
眼看馬車漸行漸遠,公孫龍露出了一絲苦笑。
“我公孫龍三十年來,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除了已逝的莊子外,再也沒有人能駁倒我,稷下墨家里那些也在鉆研名實的人也做不到,誰料今日卻被年紀輕輕的長安君給教訓了。后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誠哉斯言……公孫龍非人,嘿,也虧長安君想得出來!”
在方才的辯論里,長安君一開場就拋出了“公孫龍非人”的命題,引發(fā)了滿堂大笑,然后他就當著公孫龍的面,口若懸河地“證明”起這個命題來。
“公孫龍非人,可乎?”曰:“可。”
曰:“何哉?”曰:“人者,所以命形也。公孫龍者,所以命名也。命名者,非命形也,故曰公孫龍非人……”
這是指著鼻子罵人咧,但公孫龍卻只能吹胡子瞪眼,因為這就是他用來證明“白馬非馬”的那套邏輯啊。
作為一個大學里玩過辯論社,多次擔任辯手,又經(jīng)歷了唯物主義辯證法十多年熏陶的現(xiàn)代青年,明月自然清楚,“白馬非馬”并非詭辯,這一論述的關鍵,在于理解其邏輯連詞“非”上。
這里的“非”,可以引申為“不是”,也可以是“不等于”“不屬于”,也就有“包含于”和“等價于”的邏輯關系。
公孫龍就是從“白馬不等于馬”的事實,詭辯為“白馬不是馬”。利用數(shù)學中的集合論可以解決個問題,但要臨時解釋清楚那些概念也是件麻煩事,更不用說,要和靠嘴皮子吃飯的公孫龍理清這邏輯上的關系,著實不易。
明月也不想多費時間,便偷了個懶,直接用了一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巧破之!
白馬非馬?可以啊,但是你非要證明白馬不是馬的話,那順便也把公孫龍不是人證明了吧!
面對長安君耍賴似的奇特手段,公孫龍頓時哭笑不得。
更麻煩的是,別看長安君剛才十分謙虛,以后學晚輩自居,可一旦坐到公孫龍對面,卻咄咄逼人,每句話都條理清晰。公孫龍想要轉移話題的嘗試,都被他擋了回來,不得不正視“公孫龍非人”這個命題。
這下子,公孫龍就陷入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中,他已經(jīng)不再是和長安君辯駁,而是在和自己的固有邏輯辯駁,他總不是真的一本正經(jīng)地證明自己不是人吧。
自相矛盾之下,這場辯論也就繼續(xù)不下去了。
最后,還是平原君再次站出來打圓場,判了二人一個“和局”,讓公孫龍有一個臺階下。
長安君也沒有窮追不舍,禮貌地笑笑就鳴金收兵,但是公孫龍心里清楚,今日的辯難,是自己栽跟頭了。
離開的時候,長安君似乎是意猶未盡,便對公孫龍如此說:
“先生才思敏捷,趙光望塵莫及,今日只是討巧胡說,冒犯先生了。在我看來,除了《白馬論》外,先生的《指物論》、《名實論》、《堅白論》、《通變論》等,都是博大精深的知識。可從先生近些年的作為來看,是不是有點在蝸牛殼里做學問了……”
公孫龍一驚:“公子此言何意?”
長安君道:“先生近幾年很少整理規(guī)律,而是沉迷于辯難了罷?雞有三足、人有三只耳朵,這些看上去艱澀荒謬的論點,先生最喜歡用它們來和人辯論。可即便在口舌上勝過了別人又有何用呢?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世上大多數(shù)人,依然認為白馬就屬于馬,正常人也不可能有三只耳朵,事實如此,難以更改。所以才對名家不以為然,名家也沒辦法像儒、墨那樣成為顯學。”
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先生離堅白的初衷是讓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