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人們都知道陰陽已經生成的萬物,卻沒有人知道它那無形無蹤的生成過程,這就叫做天意。
然而現如今,卻有長安君將降雨的過程剖析一番,呈現在世人面前,曾經被陰陽家和方術士、巫祝們加以渲染的神妙自然就不在了,所謂的“五德始終”也沒了基礎,被長安君戳了個大洞。
鄒衍不想幾十年心血全功盡棄,便讓門徒們全力狙擊此說,誰料剛裱糊了一半,半路卻殺出了荀子,他的文章幫了長安君一把,直接將陰陽家們盡力掩飾的東西撕了個粉碎!
在文中,荀子不但支持了長安君的“降雨自然說”,甚至連流星墜落、樹木發響,日食月食,不合時節的旋風暴雨,也認為是正常的自然現象。
他反問,這些現象在哪個時代不曾有過?假如君主英明而政治清明,那么這些異象即使齊齊出現,也沒有什么妨害;假如君主愚昧而政治黑暗,那么這些現象即使一樣都沒出現,這國家也該衰滅就衰滅。
世事,由人治,而不由天治!
“叔父,事到如今,當如何收場?”鄒奭已經通讀了全文,的確是荀子平日的風格,真叫一個有理有據,蕩氣回腸,幾乎找不到可以駁辯的弱點。
雖然現在陰陽家已經陷入不利局面,但鄒衍是不會認輸的,如今的局面下,誰認輸,就相當于放棄了成為天下顯學的可能,他拄著拐杖緩緩站了起來,對侄兒門生弟子們說道:“荀況此說,比起長安君的妄言更加聳人聽聞,這已不是文章,而是檄文!”
“這是對著陰陽、儒、墨,乃至于九流十家發出的檄文!鐘鼓已鳴,剩下的,只能在學宮辯壇上用口舌之刀來解決了!”
……
而在質子府中,明月也親手將帛書又手抄謄寫了一篇,看著竹簡上的文章,他再度由衷贊道:“荀子這篇文章,真是振聾發聵,猶如劃破夜空的閃電一樣耀眼奪目!”
他贊的不僅是文章里富于文采和氣勢的語言,還有里面蘊含的思想。
在前世學西方歷史時,明月曾聽說這種理論,文藝復興最偉大之處,在于弘揚了“人文主義”。
人文主義,主張一切以人為本,反對鬼神的權威,崇尚理性,反對蒙昧。
回到戰國后,他才發現,這和文藝復興時期的西歐何其相似啊,周代的封邦建國陸續解體,幾個軍事大國相互對峙,蒙昧與理性混雜,天道與人道交相輝映。
但先前的孔、孟等雖然肯定人的寶貴,在談及鬼神時,卻依然言語曖昧,不敢與舊事物完全割裂。墨家則是信鬼神的,到了陰陽家,更是拼命將人事往天意上引。
唯獨荀子,卻偏偏與眾不同。
天地四時對人世間的安定與混亂沒有決定作用,星墜木鳴之類的天地之變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祆,也就是由君上昏亂、政治險惡等人事導致的戰亂動蕩。
“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時而使之!荀子真敢說啊……”
人不應該放棄自己應該付出的努力,而沉溺于對天的思慕當中,一味地迷信上天、屈從于命運,不如把它當成物來蓄養而控制它,順應它而利用它!
這是直接否定了天凌駕于人之上,而有點“人定勝天”的意味了,連明月一個現代人都不太敢直言的話,荀子這位古人卻偏偏說了出來,真是羞煞首鼠兩端的穿越者。
能在諸子百家中見到這樣的光輝思想,明月感覺自己真是幸運,更別說,這文章還幫他破除了困局,心中頓時充滿了對荀子學問、人格的欽慕,拜其為師的心思,也再度涌了出來。
他放下了筆:“《天論》一出,肯定能讓不少人猛醒,認識到我的說法才是正確的,陰陽、群儒、墨家應該敗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