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依舊未至,視野依然黑暗,只有兩家中間的小池映著陸續亮起來的火把,泛著些許幽光。
就著這些光亮,田葭十分驚訝地看到,在質子府和安平君府中間矮矮的隔墻上,站著一位公子,低頭瞧著下面對他狂吠的惡犬,有些難以下腳。
不知是不是田單有令,在得知墻上君子是何人后,本來已經抄起家伙要去抓賊的私屬們知趣地退了,連不相干的隸臣妾也統統散去,順便帶走了那群看家護院的忠犬,只剩下田葭站在墻下,與墻上之人四目相對。
田葭見他怕狗不敢下腳的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翻墻越戶,公子倒是做得出來,也不怕被我家當小賊給抓了?”
墻上自然是長安君,他哈哈一笑,擦了下被惡犬嚇出來的汗:“這小賊不為錢財,是來偷人的。”說著便要一躍而下。
不知為何,田葭沉重的心情被他這么一鬧,竟輕松了不少,但還是淬了他一口:“那一夜在秋社會面已惹了不少流言,你也不必下來,有什么話,就在上面說罷!”
明月只得收回了腳,無奈地坐在墻上,看著下面仰頭看他的少女,卻也覺得這種碰面方式挺有趣,一時間找到點“戀愛”的感覺了。
眼見旁邊無人,他便問田葭道:“淑女可聽說過狗惡酒酸的故事?”
田葭明明知道,卻還是搖了搖頭。
明月便說起了來:“宋國有個酤酒之人,給的量很足,待客恭敬,酒又釀得香醇,而且店肆門前高懸酒幟,但酒卻賣不出去,直到變質發酸了。這宋人很奇怪,就向鄰人長者請教。”
“長者問,‘汝狗猛耶?’宋人頷首,卻又不解:’狗兇,與酒不售有何干系?‘長者又道:’人皆畏兇犬,或使孺子持錢帛攜壺甕酤酒,汝狗齜牙咧嘴,誰敢入肆?此乃酒所以酸而不售之故也……”
田葭聽完后抬頭道:“公子借此故事,想說什么?”
“我想說,安平君府的狗如此兇惡,難怪平日里客人不多。”
田葭默然,長安君這是話里有話啊,她們家平日里人不多,豈是因為狗惡的緣故,而是因為齊王猜忌太重,平日里只敢接待鄒衍等沒有實權的客人啊,她這些天不敢出門,不就是為了避禍么?
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田葭從自己懂事以來,自家都是這么過來的。
見她沉默,明月也不說笑了,揖禮道:”我今日無禮越墻,是想來向淑女辭別。“頓了頓后,他又道:“我也聽聞,齊王欲使安平君入趙為相。”
“不錯,公子欲走,父親亦走,就剩下我在臨淄了。”田葭悵然若失。
卻不料明月一笑,突然問道:“我馬車上還有空位,不知淑女敢不敢與我同去邯鄲一游?”
……
有女懷春,吉士誘之,乍聞長安君出言邀請,田葭也一時心動,但很快就冷靜下來,嘆息道:“父親置相于趙,按照慣例,家眷不可隨行,而是要留在都城做人質,以免父親一去不歸,或做出不利于齊國之事,若我真走了,將置父親于何地?到時候大王震怒,齊趙兩國的盟誓也就完了。”
她抬起頭,似笑非笑地問道:“長安君,你是為了區區一女子,可以犧牲大局的人么?”
說實話,明月并非那種人,但月光下少女肌膚吹彈可破,笑容里帶著一絲無奈,更讓人憐惜,著實美煞夏花,明月孰視她半響后笑道:“那要看我對那女子有多喜愛。”
田葭臉色一紅,低頭嘆息道:“齊王不會答應,我也要為父親考慮,為阿弟考慮……公子,今日一見,就此別過罷!”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走了幾步,終究還是沒忍住,回首看著站在墻頭明月。
“若公子還能再來臨淄,你我或許還有再會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