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重陽的算法,是要清算梅家長房被梅童生“托管”的家產。
梅童生氣的胡子都要翹起來,實在是荒謬,《宋律》是提過“戶絕,財產盡均給在室女與歸宗女”,可現在是大明朝,用的是《大明律》,上面寫的清清楚楚“果無同宗應繼著,所生親女承分”,梅家還沒有死絕,他是梅大的親弟弟,正是該繼承長兄家產,哪里像這小子說的,長房家產要歸梅氏姑侄。
“小兒無賴,莫要渾說!”梅童生冷哼道。
桂重陽眨了眨眼道:“咦?莫非我記錯了,姑祖母家不是戶絕,名下是有嗣子或嗣孫?”
梅童生啞然,按照規矩同宗男丁繼的不僅僅是家產,主要是香火供奉,是因繼承香火才比在室女更有繼承權。
所謂“戶絕”,就是戶籍上沒有男丁了,鄉下人俗稱的“絕戶頭”。梅家早就分家,梅大死了兒子后,老兩口受不住先后離去,也是因為獨子死了,血脈斷絕,失去人生希望,成了“絕戶頭”,才郁郁而終。
梅童生只有兩個兒子,長子死于“九丁之難”,只有一個次子,怎么肯過繼給死去的哥哥,就是名義上入籍也不行;就是有個長子留下的長孫,讀書資質出眾,說不得就是闔家的指望,他也舍不得放在長房名下,因此長房的家產盡收了,可長房香火的事情梅童生卻沒有想過。
按照世情,梅大夫婦生前沒有養子,也沒有過繼嗣子,可宗族還有男丁,那就應該是“命繼”,就是族里指人為嗣子,繼承梅大夫婦這一房香火,繼承這一房財產,反之沒有“命繼”,那在室女就有權利繼承財產的。
梅大夫婦先后病故時,梅氏還是在室女,更不要說牙牙學語的梅朵。
要是梅家按照“戶絕”算,梅氏與梅朵都有資格分梅大家產,因此桂重陽才說了分配之說。
梅秀才在旁見老父親被問住,多看了桂重陽兩眼,瞧著他是個讀過書的,道:“你既讀書,就要讀懂,切不可一知半解、不懂裝懂。我雖沒有入籍,卻是由為伯父伯母舉幡。這些年逢年過節,亦是為伯父伯娘祭祀香火。”
鄉下習俗,老人發送,孝子舉幡。
梅秀才沒有入籍,卻是親侄兒,已經行孝子之舉,自然算是“應繼”之人。
桂重陽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如此,親家二老爺與梅二叔高義,竟然分毫不取,將姑祖母這一房家產都做姑姑與表姐嫁妝,實是令人佩服。”
這是梅童生當初接受梅大家產時放出的話,不過里子面子都想要罷了,何曾給過梅氏一分銀錢。
梅秀才沒想到桂重陽這樣難纏,皺眉道:“人情是人情,律法是律法,如何析產自然是當律而行。”
桂重陽思索道:“按照律法?姑祖母、姑祖父名下既沒有嗣子嗣孫入籍,梅二叔的意思是要按照‘兼祧兩房”算?”
梅秀才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
桂重陽道:“那樣的話,姑姑與梅表姐的嫁妝都要梅二叔預備了?”
“那是自然。”梅秀才點頭道。他既有功名,自詡是有身份臉面的人,自然吃相不會那么難看的。《大明律》上沒有明確規定,可民間約定俗稱,在室女可以得一份嫁妝與其生母嫁妝。
梅氏“出嫁”多年,現在提嫁妝可笑,可是誰讓當年梅二叔借口家里銀錢都讓梅大夫婦看病使了,寫了一張白條給梅氏做嫁妝,上書嫁妝銀八兩,等田里有了出息補上。
鄉下人家,重男輕女,女兒光著身子出嫁的不是一個兩個;梅童生這般“大方”沒少宣揚,為了將侵占孤女家財的事情蓋上遮羞布。
桂重陽之前問清楚內情,狠狠鄙視了梅童生一把,卻也松了一口氣。幸好當年梅童生弄出白條嫁妝來,要不然這種家族長輩侵占家產的事還真不好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