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長嘆一氣,大口地飲完陶碗中的清水。
他豪氣地抹去水漬,看著張良,他當真是個很好的聽眾,眼中也未曾有絲毫看不起對方的神色。趙嘉很久沒有再這般正視過自己,只因張良與他年少之時的初始是那么相似。
趙嘉開始絮語,“我曾為太子,也曾為追捕之逃犯,如今又將成失國之亡人。這樣算來,先生曾為韓相之繼,當與我之想有所重合。然我觀武安君,又自視,人生一世,所求功業不過黃粱。”
趙嘉這番出世之言,還是張良在道家之言上頭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趙嘉再又啟聲:“先生終究是年輕,所行所思難免簡單了些。先生與李賢的爭奪,恐怕不只是李左車所代表的趙國名臣遺室。邯鄲城更有扶蘇攻城,小公主與她父王性格相似,她不會坐以待斃。先生這時候與她有嫌隙,可不是好事情。”
張良雖不曾有過什么經驗,但看過不少詩經楚辭,不稍多思,他已聽出弦外之音。
粉白的月季已被趙嘉剪去,窗外的雪花覆上了幾朵往外延伸的赤紅嬌艷。
“所思在她,更在因果。”
他說得很輕,好像只有自己才聽到了,案上水汽白霧徐徐,話似鮫珠。
趙嘉方才還覺得張良口是心非的態度和他頗為相似,而此刻他又覺得張良和他一點兒也不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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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先生與我曾有幾分相似,方告知你布防圖不在邯鄲城中之事。先生既然明白本心,邯鄲之行便請看自己。”
“無論公子真假,公子之陽謀,良已側目。然過去之事追得過深,得失難料。”
趙嘉兀自笑笑,對以往終歸放不下。
“我病已入骨,怕痊愈也怕無恙。”他目送張良的背影,“還請先生莫將因果錯對。”他咽下后面‘難消愛恨’四字,也愿后輩或許會有不同的路,不同的結局。
張良邁出房門,外面還在下雪,他通過這方曲折的庭院,繞過檀木色木廊。
走到方才一墻之隔,種滿月季的院落。
緋色與白色,濃綠與淡紅,遍地都是殘枝碎葉,整個地面凌亂不堪。
少數的月季花還開著,大片的綠棕枝條連帶著花骨朵卻被甩了一地,一處重翠中窸窸窣窣,驀地鉆出來個少女。
柳絮般的飛雪之中,茫茫白色之上,遍地凌亂不堪,亂是因為有人在這片月季里亂扯一通。
這個罪魁禍首在看到他的時候,愣了會兒,也不知道自己頭發上都是亂糟糟的花葉,也還有不少的碎雪。很明顯的是,她手上還抓著大把的花瓣。
許梔簡直是被當場抓包,但眼神是絕不認錯。
她還當著張良的面把一株花從地上撿起來,然后扔進旁邊的一個容器。
他知道她被他氣哭了,但是張良的邏輯在嬴荷華這里幾乎沒有什么用,所以他只能問。
“公主在干什么?”
“聽說你喜歡月季,正好我也喜歡,不過這些有根系,我要都拔了,把它裝進陶盆里運回咸陽。”
許梔把手上的兩把花拋到他身上,“這些花瓣沒什么用了,還給你。”
實際上,許梔是蹲墻邊,還沒把他和趙嘉的話偷聽完,不料腿麻了,摔在這些藤蔓之中。她不知道這月季是張良從邯鄲帶回來的,架子也是新搭根本不結實,倒下來的時候撞落了不少。
她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行徑才這樣,站起來的時候,發鬢也被枝條也弄得亂。
沒想到就看到了張良。
許梔手上花揚起的時候,白、紅、粉、綠被風吹開,像是散落的飛霰。
她欲要快速離開,兩三個時辰前,她才和他說了那些話,就算是要說正事,也要冷戰個一個時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