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張良進入到他的囚室時。
趙嘉坐在案邊,敲了敲案板,率先開口。
“張良先生不愧為列國謀士中的第一人,謀事不分大小,兼小公主在閣下的帷幄。”
張良的運籌,只有嬴荷華的反應不在設想之中。他心仍還亂著,嬴荷華那滴淚,出乎他的意料。
“公子言重。良此來只為解邯鄲之事,無意遇到公主,讓公子看了良的笑話。”
趙嘉見多了口是心非,張良這般,他還是第一次見。張良一直保持著一份相當的理智,絲毫不會承認他已然進退維谷。
“這一出以退為進,嘉甘拜下風,若嘉當年能有先生這般手段,怎么會垂敗至此?”
張良沒有回答,兀自將一朵月季放在案面,讓這花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間房。
趙嘉看了那花一眼,他自幼在王室權力的斗爭下存活至今,在趙國凌冽的國情之下,在代地招兵買馬建立了個小政權。
“先生身周被秦人環繞,卻能令他們在利用你的同時,令他們反受其害。先生之思遠超棋局中人,看似是你被小公主所挾,實則從始至終,與先生下這局棋的也只有一個人。”
張良平靜道:“何人?”
男子將放在唇邊的茶放了下來,凝視他緩言道:“秦王嬴政。”
張良這才抬了眼。
趙嘉將手邊斟好的一盞青銅往張良面前一推,“孤城難守。先生讓頓弱折回支走李賢,乃是君之所執。李賢之至,背后乃是咸陽。先生這時令他去邯鄲,所謂何意難道先生不知道?”
“李監察職責所在,且同我在郭開之行中有所幫助。他此行亦是頓子所召,與我有何干系?公子您此間被縛,言之所想,自然當心趙國,良不會與同。”
趙嘉聽到這一句,終于沉聲笑了笑,張良極善度人心,他不欲與張良這般說下去。
“邯鄲困守,城中之軍士難度除夕,李賢此時去無異于鋌而走險。懸崖之上,他利用暴鳶的部族制韓弓殺你,你這番設計,不也是想借他人之手殺了他?”
趙嘉遠比他們想象之中深沉,他知曉懸崖之上的秘密,應該是與燕丹所言。
張良聽他此言,表情有了明顯的變化。趙嘉雖然恨趙王遷,但他是個趙國人,是趙國王室的公子。就像他,雖然知道韓安軟弱,但張家是三代為相,五世相韓。
雖然李賢一早他就對他有敵意,但他畢竟在古霞口救了他的命。
張良可以很肯定,他從未想過要了他的命。
“邯鄲城中,你早有防備。邯鄲城的布防圖不在城令手中。”
張良果然是臨事不懼不亂之心性,他語句肯定,不見絲毫急切。
趙嘉當著他的面把手上的枷鎖輕而易舉地打開,“我陪小公主演戲,是求二十年前的一個結果。”
趙嘉用一種過來人的眼光上下看了張良,“先生如今的心怕是不在秦也不在韓了,”
他說得此處想到了李左車之祖父。當年他還是太子之時,曾隨李牧麾下去過北地,那時候,李牧笑著對他說,此茫茫草原上看似平靜,卻有兇惡胡虜夾雜其中,公子當有學趙武靈王,蕩平匈奴,以求天下安平,護衛萬民之志。
趙嘉想到此處又笑了笑,這話太久遠了,估計李牧自己都忘了。
他看著張良,“你愿意救李左車回秦而不是為你所用,是因為李牧跟你說的天下二字吧。”
“并非天下,而是太平二字。”
張良續言:“武安君臨行前曾與我言,為將者不求戰,而求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他的聲音若風如雨,灑入趙嘉沉悶的往昔。
“可惜四面戰鼓不曾停,武安君沒看到太平便死于道途。”